楔子
明成祖年間
「如水,你在想什麼?」
一名長相俊美的男子繞過雲石案桌,落座在案前的精雕墨石椅上,手擱在案上托著腮。
「時候到了。」鏡如水抬起勾魂的魅眸,笑得慵懶。
「時候到了?什麼意思?」言吹影挑眉睇著他,「你這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該不會是算出自個兒的未來了?」
「我找到我的美人了。」
鏡如水站起身,挺拔的身形上穿著精美繡飾的衣衫,檀木似的長髮綰成一束,束髮上還繫著如穗的金瓔,隨著他移動的腳步搖擺著;俊逸無儔的臉上嵌著一對妖詭深邃的黑眸,迷人的唇畔勾著笑。
「你?」怎麼可能?「你不是說過你是孤鸞一生的嗎?」
「那是以前,命運在這一刻開始轉動了。」鏡如水掐了掐指尖,走到窗欞邊凝睇著萬里無雲的天際。
「怎麼?命也是會改變的嗎?」
門外突地又走進一個人,倚在門上斜睨著他。
「你以為呢?見月?」
彷彿是魔法一般,當鏡如水的手掌探出窗外,伸向天際,一道銀芒乍現在湛藍的天際,自遙遠的那一端降落到地面上,登時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三人所在的建築物也隱隱晃動。
「瞧,我的命運就因為這一道落雷而改變了。」
鏡如水勾彎了唇畔,笑得勾魂攝魄。
「這樣就改變了?」花見月和言吹影難以置信地睇著他。
就那麼一道落雷?太神了吧!
「改變個什麼勁!」突地又有一人躥了進來,氣急敗壞地咆哮著:「啐,真不知道是什麼鬼天氣來著,好端端地竟然打起落地雷,只差沒把我的魂魄給打了出來。」
「放心,敲不到你身上的。」鏡如水笑得極邪魅。
「你又知道了,那雷落得多兇猛,只差那麼一點點便要敲上我的身;倘若不是我的動作夠快,你們便等著替我收屍吧!」思鏤塵生氣地吼著,卻突然又想到什麼似的說:「對了,那雷的方向好怪……
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邪雷,居然還會轉彎哩!
「當然奇怪,畢竟這道雷是絕對不會打在咱們身上,而是要打在我娘子的身上。」鏡如水沒頭沒腦地說著,倒也不管他們懂還是不懂,逕自晃著虛步躍出窗欞外,站立在窗欞邊的平台上。
「落雷還未停止,你別到外面去晃!」花見月連忙揪住鏡如水的衣襟,其他兩人也想要把他拉進屋裡,孰知落雷再度敲下,穿透四人的身體,在眾人面前轉了個彎,迅速揚長而去。
除了鏡如水之外,其餘三人皆瞠目結舌。
「這是什麼玩意兒?」言吹影不禁囁嚅著。
他長這麼大,還沒瞧過落雷會轉彎的,更沒想過落雷打在人的身上不但不痛,甚至還呼嘯而過,實在是荒誕得緊。
「那是蟄雷,是為了要把我的愛妻喚醒而落下的。」鏡如水說著,雙眼看得更遠,「倘若我不趁現在看仔細一點,到時候我要到哪裡去找愛妻呢?」
「用你的手指頭算一算便是。」花見月歎了一聲。
「不成,那會耗去我的時間,我想要快一點見到她,想知道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能夠改變我的命運!」
他原是一生孤鸞,卻因為一抹古怪的魂魄而破解,要他如何能不驚喜!
第一章
「花姑娘,用膳了。」
丫環杏兒端了午膳,擱在青雲石桌上,朝裡頭的暖帳喊著。
「真是麻煩你了,杏兒。」
暖帳裡傳來嬌柔圓潤的嗓音,光是聽聲音,便能讓人勾勒出裡頭的女人,是恁地惑人絕美。
「花姑娘,你千萬別這麼說,這是奴婢該做的。」杏兒甜甜地答道。
接著,霞帳微掀,裡頭探出一張絕艷無儔的美顏;一雙溫柔的無塵秋水噙笑,纖妍的沾墨柳眉輕佻,粉嫩的杏色唇瓣微勾,舉手投足之間教人心旌神蕩;傲岸華貴的氣質,又帶著似水般的柔媚,活脫脫像是畫中躍人凡塵的仙子一般,教人轉移不了視線。
花襲人,身著銀絲繡邊的柳綠色絹質對襟襖兒。淺綠色的水綢長裙,外搭沉香色的綴珠褙子,頭綰高髻,綴以金步搖與闐玉穗,輕擺慢移,婷婷裊裊,肩上的湖綠色帔子輕顫,身形似飛天。
杏兒傻愣地盯著她出神,魂魄都已經飛出九重天了。
「讓你辛苦了。」花襲人笑得酥魂醉魄,晶亮的水眸微微一斂,捲翹如扇的濃密眼睫輕顫著。
「不。不……」 杏兒輕搖螓首,魂都快要搖掉了,「能服侍花姑娘,是杏兒的榮幸。」她可真是好福氣,居然伺候到如此溫婉柔情的主子。
「那你先退下好了,倘若有事,我再喚你。」無雙的美顏上是醉人的笑。
「是、是……」杏兒傻愣地往外走,撞到了門板,才反射性地跨出門檻,關上門離去。
花襲人柔順笑彎的眼在杏兒關上門的剎那突地瞠大,綻放在唇角的笑意突地消失,一張溫婉多情的美顏瞬間化為冰冷如霜的無情雪顏。
「啤,真是累死人了!」她微蹙起眉頭,前後搖擺著如羊脂玉般的手臂。動了動僵直的肩,順帶地扭擺發痛的頸項,心裡有著千萬怨言,卻放在心底不敢言,「梳這什麼頭?分明是故意要把我壓死的!」
可惡,這什麼玩意兒?插得滿頭珠綴,繫繩結穗……這一顆頭上的裝飾品已經重得超過五公斤了,讓她只想躺在床榻上,動也不動。
基於這一項痛苦,遂她倒還挺佩服古代的女人。
以往讀歷史。看歷史、解歷史,但從未真正地瞭解歷史;惟有身在歷史之中,才能夠深刻地知道歷史。
嗚,身在歷史……
花襲人抬眼睇著較煙羅所粘的紗窗,睇著黑檀木所製的帳架、床榻,包括她身上所穿的綾羅綢緞。孺襖褙帔,手上的金銀手環、頸上的珠玉鏈條、頭上的琉璃瑪瑙……
唉,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現在應該是在美麗的旅遊勝地大玩特玩,或許還可以在異國譜一段戀曲,有一段仙履奇緣的;然而她為什麼會在這裡?仿若被鎖進雕樑畫棟的精美籠子裡,而且還是她自願被關進來的。
嗚……肚子餓沒辦法嘛!
有誰會知道坐飛機也可以坐到穿越時空的?
儘管她一直不願相信,但事情擺在眼前,她又能如何?
這個時代是公元十五世紀初,和甘一世紀差了將近六百年……六百年呢,她要怎麼做才能夠回到屬於自己的年代?
她壓根兒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不過是坐飛機,一覺醒來便發覺自己剩下靈魂;剩下靈魂也無所謂,可怎知自己竟會被吸進一座美人陶像裡頭,電擊雷鳴之後,她便成了美人陶像……
不,或許該說,陶像變成人了,就是她現在的這一張臉。
她望向身側的鏡子,看著鏡中的自己,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前一個月,她每天祈禱自己是在做夢,只要一覺醒來,她便會回到現實之中; 而後一個月,她開始發現事實竟是如此的可怕,她已經身在這個時代,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跑來這個時代。
她是個歷史系的學生,身在她想探討的歷史之中,她該是要感到滿足或者是雀躍的;但是她一點都快樂不起來,壓根兒沒心情去探討這個歷史到底有多特別。
不是她自願來到這個時代的,她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回到二十一世紀;而在她眼前等待著她的,是現實的歷史,是只要沒有銀兩就活不下去的年代,是沒有依靠就會餓死在路邊的歷史。
所以,她目前能做的,便是讓自己活下去。
如果連生活都成了問題,她哪裡有閒暇去管自己到底能不能回到二十一世紀?
所以說羅,吃飯!
花襲人努力地抱著自個兒沉重的頭,踢掉難穿的錦花履,赤著腳走到檜木桌前,粗魯地坐在方形的鏤花檜木椅,一腳抬放在椅上,端起御賜的紅血玉碗,絲毫不懂得品嚐,三兩口便把一碗上等燕窩紅米粥吞下肚。
食物嘛,只要還能吃、只要能填飽肚子,她才不在乎自己到底吞了什麼東西;不過這賈府的伙食,還真是不錯。
想當初,她甫來到這個時代,飢寒交迫、舉目無親,巧見金陵首富賈府廣招美人,只要被選上的美人兒,便免費供應膳食住宿。想當然耳,她定是一馬當先,死也要擠進賈府,就為了已經餓扁的肚皮;就算要她掩蓋原性,扮演一副嬌柔溫婉的噁心模樣,她亦是當仁不讓。
孰知這賈府竟會是賈寶玉所在的賈府……罷了,只要有得吃,她才懶得管這府裡當家的人到底是誰。
反正先給她溫飽,讓她把自己顧好,她才有餘力想其他的事情。
唉,吃飽了,到外頭去走走吧!看看賈府的富麗堂皇、奢華糜爛……橫豎她頗得老夫人的歡心,和其他十一個女子同被認為養孫女,住在大觀園的獨立宅院裡,有自個兒的園子和後院;她要做什麼事沒人管得著,也不會有人私自潛人她的宅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