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想著,在不知不覺中四周的人潮竟愈來愈多,而她正追蹤的對象,也因為她的一時分心不見人影了。
他們到哪裡去了?她心焦不已的躲避過往的人群,試圖在一片絢麗的衣褲中找出兩個白點。
在那兒!她立刻跟上去,不過人群又再度擋住她的視線,她只得左閃右躲,輕盈的移步,只求不要跟丟。
白色的衣角在頃刻間消失於轉彎處。她急急忙忙的跟上,但卻未看見他們,反倒看見一大群人在排隊。
天,這又是什麼地方?
她目光遲疑的打量著人龍,幾乎清一色都是男人。這裡不會是……某種不正常的地方吧?
快溜為妙!
她當場作出決定,撩起裙擺就往另一個沒人排隊的彎口跑,差點和一個年輕男子撞成一塊兒。
「對不起。」她邊說邊閃身。一個旋轉,就像朵夏荷般輕盈,看得年輕男子兩眼閃閃發光。
「姑娘,你懂得跳舞?」年輕男子的表情就像遇見救星一般燦爛,看得她莫名其妙。
「我當然懂。」提起她的專長教她好不得意,舞蹈她可是從小練到大。「我不但懂,而且跳得很好呢。」
「太好了。」年輕男子明顯的鬆一口氣,只差沒跪下來膜拜。
「你能不能幫小的一個忙?」
「幫忙?」她一臉茫然。「幫什麼忙?」
「你知道『踏搖娘』這個舞碼吧?」
踏搖娘?這是北齊時期創作的戲碼,現正流行於大唐盛世,任何人都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還跳過呢。」只不過都是她一個人「跳」獨腳戲,因為這是套雙人舞,必須有男角才行。
「真是太完美了。」年輕男子的頭幾乎要磕到地下去。
「什麼太——」
「跟我走就對了。」
猛然一拉,錢雅築再度莫名其妙的被拉走。只不過這回不是傀儡劇團,而是舞踏團。
「這……這是?」錢雅築十分沮喪的發現自己又再次面對著一團亂的後台,昨日的噩夢彷彿又重現眼前。
「求求你了。」年輕男子突然跪下,嚇得錢雅築手足無措。
「你能不能幫咱們扮演『踏搖娘』這個角色?原本擔綱的女主角病了,臨時找不到人代。這角色一定要會跳舞的人才演得來,小的這劇團全靠你幫忙了。」
聽起來怪可憐的,可是她從沒在外人面前跳過舞,怕自個兒擔當不起。
「可是……」
「老闆!」一個小伙子慌慌張張的跑到他們面前,神色緊張。「再過一刻鐘就要登台了,代替春香的人你找著了嗎?」
「找著了,就是這位姑娘。」
「太好了,我還真怕你會找不到呢。」他二話不說,拉起錢雅築就跑,她只好也跟著跑。怎麼揚州的人老是不分清紅皂白,捉住人就跑,而且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
「幸好姑娘天生麗質,隨便上點妝就行。」小伙子邊拉邊嘀咕,不給她任何插嘴的時間。
「小哥,我——」
「唉呀,得快了。」台前隱約傳來的喧鬧聲透露著觀眾的不耐,也更加快了他的腳步。
「我沒說答應啊。」她終於找到空檔吼出她的疑問。為何這裡的人全不管他人意願又是拉、又是催的,搞得她不闖禍都不行。
「姑娘,你別開玩笑了。咱們就要登場了,請立刻換衣服!」小伙子突然眼露凶光,像極了昨日的木偶師傅。
「可是——一
「別可是了,你瞧!」他拉著她登上台階,掀開布幕的一角,讓她看個清楚。「這麼多觀眾等著看戲,你不上場那怎麼成?」
的確是有很多觀眾在引頸盼望……天哪,居然是律楓哥!
她連忙放下簾幕,躲在布幕後面,差點順不過氣來。
他們居然跑來看戲,更糟糕的是,他們的座位恰巧就在最前面。完了!這回不死也難,要是讓他發現她竟然跑到揚州來跳舞,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不成。
「我不能演!」快跑才是上策。
「你……你在說啥啊?你知不知道咱們這個舞踏團能不能支撐下去全靠今晚的演出?」小伙子的眼珠子快突出來了,外帶滿缸子的眼淚。
「我很同情你們的遭遇。但我要是上了台,我的人生也將支撐不下去,請饒過我吧。」律楓哥絕不會放過她的。
「老闆!」小伙子見說的行不通,只好祭出最後一招。「這位姑娘不肯幫忙,分明是教咱們去死,咱們就死給她看!」
兩個大男人立刻拿出一條長布條,嚇得錢雅築以為他們想當場絞死她。
「求你幫個忙吧。」兩人異口同聲哀求道。
這是土匪窩還是舞踏團?錢雅築頭痛不已,不知怎麼解決眼前的難題。她很想幫他們,但又怕會被律楓哥發現,怎麼辦才好呢?有了!把自個兒畫得亂七八糟,他就認不得了。
就這麼辦!
「我答應幫你們。」
「真的?」長布條立刻不見。
「但要把我的臉畫花,或是點得見不得人。」
「畫成見不得人?」舞踏團老闆整個人都傻了,踏搖娘是個大美人又善歌,把臉畫花了那怎麼成?
「對。」她十分肯定的回答,唯有如此方可避開律楓哥。
「可是踏搖娘是個美人呀。」這太離譜了。
「美人就不能生病嗎?」錢雅築頗不以為然。「有一種病會讓人全身起紅疹,你們有沒有聽過?」
「沒……沒有。」有這種病嗎?
「孤陋寡聞。」這是她聽來的知識,很寶貴的。「就當踏搖娘是生這種病好了,你們有沒有意見?」
「不敢有。」老闆再也不敢有意見了,她肯演已經是謝天謝地。
「那麼動手上妝吧。」
一陣折騰之後,原本秀麗清純的一張臉立刻變成長滿紅斑的大花臉。錢雅築這才放心的換上衣服,猛嚥口水的等待簾幕升起。
生平第一次,她在家人以外的陌生人面前演出,而且還是一大票陌生人。
就連律楓哥也沒看過她跳舞,再加上她這張恐怖的大花臉,他應該認不出踏搖娘就是她吧?
倏地,音樂響起。七弦琵琶的樂聲如泣如訴,配合著該聲為「踏搖娘」這出風行全國的舞劇揭開序幕。
踏搖娘這套舞碼乃創於北齊,流傳於隋未,至唐朝盛行。舞作的內容是敘述一位北齊女子,生得貌美卻嫁給一位不事生產,只會成天喝酒毒打妻子的男子,且這位男子自命郎中,其實並沒有當官。
這是出很有名的舞碼,此女子善歌,為訴苦而以歌聲告知鄰里。因邊舞邊唱,唱到悲傷之處時,每搖頓其身,故稱「踏搖娘」。演旦角的她必須先出場,之後才輪到演未角,也就是飾毆妻男子的老闆出場。
隨著絃樂的緩奏,她咬緊牙根搏命演出。早知道就不該跟到揚州來,又是木偶又是舞劇,瞧瞧她把自個兒搞成什麼樣?
眾人皆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她出場,但立刻在看見她的大花臉後乍然停止拍手的動作。
怎麼搞的,踏搖娘何時變成王二麻子?
「你們……揚州的戲碼真是與眾不同。先是謀殺親夫的雙飛燕,現在又來個滿臉芝麻的踏搖娘。」尹律楓深感不可思議,盯著台上的錢雅築猛瞧。
「是啊。」任意竹舉雙手贊成。揚州他住了一輩子,從沒見過這等怪事。
「為了歡迎尹兄,連踏搖娘都成了芝麻燒餅,你的魅力真是所向披靡啊。」最近揚州的民間藝術有進步了嘛,他喜歡。
「多謝讚美。」他白了任意竹一眼,這混小子比他皮上十倍有餘。
但他沒空理會他,他一直有種荒謬的感覺,台上那位飾演踏搖娘的女子他似乎見過,那輕盈曼妙的身影……像極了築兒。
築兒?
他猛然站起,擋住了後面的視線。
「搞什麼呀?」
「坐下行嗎?」
不會吧?他邊坐下邊納悶,同時強壓下心中那股不安。
築兒不可能出現在揚州,不可能的。
「尹兄,發生了什麼事?」任意竹收起玩笑,擔心的看著他的一臉蒼白。
「沒事。」他希望,不過他很懷疑。因為台上的身影分明就是築兒,除了她之外,沒有人能將踏搖娘演得如此傳神。
他曾偷偷看過她跳舞,輕盈柔美的舞姿就像搖曳在春風裡的柳枝,勾人目光亦勾人魂魄。只要是看過的人莫不對她精湛的舞技感到不可思議,但那從不包括他,因為他痛恨與人分享的感覺。
他知道他這種莫名的佔有慾是自私的、是無理的。但卻很難說服自己坦然面對她有一天會離去的事實。他早已習慣了她的崇拜、她的跟隨,雖然表面上他一直表現得很不耐煩,卻從未對她說出「不」這個字。
是莫名的情愫作祟,還是獨斷的佔有使然?他沒有答案,至少無法在此刻思考這個問題。現今他腦中想的,只有弄清楚這個舞孃到底是不是築兒。她的身段、舞姿實在太像她了,恍若她本人就在眼前。
被盯得快長出一個洞的錢雅築則是滿身大汗,邊跳邊搖,希望能快快結束,早早退場。不過,天不從人願,離她能蹺頭的時間還早得很呢。跳完了這一段,還有下一段男女齊舞的戲碼,只希望她能安全過關,不教律楓哥愈來愈熾熱的目光瞧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