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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謝上薰

  丁勤花看在眼裡,很想提早返家,生怕來弟和筱樵嘗過好日子的滋味後,難於適應未來必須早晚幹活才有飯吃的刻苦生活。筱樵年紀較長,可以跟著她學紡紗織布、裁衣做飯,來弟個子小,也可以灑掃裡外、拾柴刺繡。丁家除了名紳丁耕義之外,絕沒有坐著等飯吃的便宜事。當日丁瓊花的死訊傳來,若不是她一再向大哥剖白兩名十來歲的女孩是很有用的人力資源,不會白養她們的,二來也可成全丁耕義「撫孤」的美名,他才不會勉為其難的拿出盤纏來。

  轉念又想,就教她們享一天福,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又何妨?反正是白白揀來的,才一天,不至因此養成好逸惡勞的習性。

  懷著一顆憐憫心,丁勤花自始至終都很安靜。

  夜晚的花園別有一番景致,朦朧的美更加耐人尋味。

  石不華邀請來弟夜賞海棠,對她吟詠蘇東坡的詩詞:

  東風弱弱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來弟聽不懂,他帶她進藏書樓,命人磨墨,打開宣紙,當場揮毫,一手端秀的楷書四平八穩的,讓來弟認起宇來。結果,在二十八個字裡頭她只識得十一個字。

  他有點意外。「你讀過書,誰教你的?」

  「我爹在世的時候,若有空閒,他會教我們識字,但不曾讀過書。」林來弟這時才感到有些不自在,四周擺滿了書畫圖卷,更襯托出她不足之處,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妨,識得字自然能夠讀書。你想學這首詩嗎?」

  她連連點頭,眼中流露出飢渴的光芒,心靈上的飢渴。

  石不華讓她坐在身旁,一句一句的教她念熟了,再講解給她聽,看她興致高昂,他也挺來勁的在詩旁畫上一幅月下海棠圖,遂令詩畫相映生輝,加深來弟對此詩、此景的印象,一生不曾或忘。

  「這位蘇東坡怎麼知道海棠花想睡了,點上臘燭以照醒她?」

  「來弟,這便是作詩作詞者高明的地方,他不說自己想看清海棠花的夜姿,必須點上臘燭以便照明,反而把海棠花比成美人,夜深欲眠,點上煙火是為了喚醒她。」石不華見她兩眼睜得大大的,突然覺得她很美,有一種屬於她個人的味道,就像海棠花一般,不如牡丹富貴,不似薔薇穠艷,但就是美!他嘴角不自主的泛起笑意,接下去講另一段海棠花的韻事,牽扯出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故事。一日,貴妃宿醉高臥不起,明皇讚歎:「海棠還未睡足呢!」

  「海棠春睡,好美的故事。」林來弟不由為之嚮往。

  由一首詠海棠的詩而延續的話題,教他倆足足聊了一個時辰,雖然大多是石不華在講,林來弟傾聽,但一個大男人和一名小女孩能夠交談這麼久,不能說不是一種緣分。

  當秋心婢子端來消夜,暗示夜深了,他微驚的吁出一口氣。「竟這樣晚了!」他的目光和來弟的目光相遇時,他爽朗地笑了,來弟則因他的笑而笑,今夜收穫良多,對學習和認字她向來比筱樵有興趣。

  她不曾吃消夜,石不華也少進夜食,但這次破例陪她吃一點。

  「客房可安排妥當?」

  「春姊、夏姊親自打理,主人請放心。」

  「來弟,」石不華愉快的看著她,剛毅的唇揚起溫柔的笑意。「跟你交談非常快意,不覺夜已深了,我不耽誤你睡眠時間,以免明早『海棠春睡遲』,去吧,讓秋心伺候你休息,我們明日見。」

  林來弟粉頰一紅,她不是美人也用得上「海棠春睡」嗎?

  他讚許的拍拍她的手。「相信我,來弟,令姊筱樵固然美麗,但過幾年等你長大了,你將出落得比她更吸引人。」

  她抬起眼,眼裡含著淚水。從不會有人誇她比筱樵好看。

  「去睡吧!記住了,欲當美人,第一便是要睡飽。」

  她笑著隨秋心走到門邊,又回身問:「石大爺,那能不能送給我?」手指著桌上他的親筆書畫。

  石不華將它捲起,交到她手上。「晚安,小來弟。」

  「謝謝……呃,晚安。」

  捧著寶貝,她快樂的來到客房,筱樵已在等她。

  「筱樵,快幫我把衣箱打開,我要把它收好,小心別搞丟了。」一個大大的原木在箱是丁瓊花的妝奩,她是長女,丁老爺慎重的訂製一對木箱,俗稱龍鳳箱,讓她嫁得風光。後來家貧時曾賣了一個,剩下這一個是姊妹倆最貴重的寶貝了。

  「那是什麼?」

  「石大爺教我念的一首詩,他還在上面畫圖呢!你看。」

  林筱樵看不出這有什麼值得珍藏的,用來作火引都不好用,不過她還是開了箱,讓來弟把那張字畫收進去。

  春柔伺候她們上床,點上一爐香,是來弟把玩良久的寶鴨香爐,然後放下帳子,關門退了出去。

  兩姊妹窩在床上講悄悄話。

  「來弟,你身上好香哦!從早上我就聞到了,你昨天洗過澡是不是?」

  「是啊!昨天全身都淋濕了,又冷又病的,記得有人把我抱進熱水桶裡泡,感覺好溫暖、好舒服,我全身放輕鬆,後來就……對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什麼也沒印象,醒來都已經太陽曬到屁股了。」

  「那是誰幫你洗的?」

  「當然是女婢嘛!今早醒來,房裡還薰香呢,就是現在燃的沉水香。」她沒說下床時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男人的長袍,羞得都快哭了,不過慶嫂和女婢均神色自然的幫她換上昨日的衣服,渾不當一回事,她也因此放下心,當它是一件睡袍。

  「筱樵,你問得好生奇怪,你們不也一樣嗎?」

  使人心安的香氣人鼻,記憶重回昨夜的安馨寧靜,來弟很快就睡著了。

  林筱樵良久無法入眠。昨晚也有廚房的人送來一桶熱水給她們,不過就像一般人家一樣足夠泡泡腳、擦擦身,就已令她們感激莫名,而今方知有澡盆大到可以浸泡全身,不知那是什麼滋味?她嗅嗅來弟身上的香氣,突然起身下床,藉著月光走向寶鴨,鴨嘴中逸出縷縷清香,她湊向前去,抬高右臂,讓鴨嘴對準她的腋下吐煙,然後換左臂、胸前、後背,忙了好久,她相信明日她將比來弟更香。

  *  *  *  *  *  *  *  *

  財帛動人心,桃花村說小不小,說大也不是最大的,人民生活不虞匱乏,但也談不上奢侈,沒那條件。此時突然來了一戶暴發戶,自然引起宵小注意。

  登封五鼠偷盡登封縣內值得一偷的人家,至今尚未失手,官府懸賞的賞金一再加高,還是沒法子將他們緝拿歸案。

  哪五鼠?「金錢鼠」嗜錢如命,「銀花鼠」專愛珠寶首飾,這對夫妻嗅覺靈敏,相中的府第,皆能夠滿載而歸;「銅心鼠」和「鐵面鼠」排中間,銅心鐵面,殺人不眨眼;老么「木眼鼠」瞎了左眼,卻是五鼠中的智多星。

  過去,五鼠過桃花村而不人,今夜,金、銀、銅、鐵、木連袂「拜訪」石園,差別不過是沒事先知會主人一聲,悄悄的搜刮了不少值錢東西。

  「太順利了。」齊聚花廳時,木眼鼠低聲道。

  「這才好,算他們識相,免得三弟、四弟手上又沾血。」銀花鼠嬌聲道:「何況以咱們的本領,即使偷到人家鼻樑下,他們照舊睡得死死的。」

  「這麼大一份家業,竟沒養兩三個武師護院?」

  「暴發戶嘛,一時沒想那麼多。」

  銅、鐵二鼠正在挑選壁上懸掛的骨董真跡字畫,他們對此頗為內行,木眼鼠則對多寶格上陳列的古玩愛不釋手,很快拋卻心頭疑慮。

  金錢鼠卻挺洩氣的沒搜到幾兩金子,這家主人八成把錢全花在這些古玩字畫上了,十足的敗家相!誰不知黃金才是最可靠的。

  「大哥,這一票夠咱們享受到年尾還有剩呢!」銀花鼠對丈夫媚笑,他們憑仗一身本領「劫富濟己」,冒著危險一再犯案,圖的不過是享受!

  「小心!有人來了。」

  金錢鼠一發聲,其餘人全機警的熄了火摺子。

  那廂——

  黑決明掌燈,石不華不掩飾腳步聲的進人花廳。

  「抄傢伙。」偌大的廳堂沒有藏身之處,五鼠立即取出隨身兵器準備殺人滅口。

  「啊!有賊——」一照面,黑決明低呼著跳了起來,燈落地,瞬間一片黑暗。此時,破空聲響,木眼鼠驚呼,「小心暗……」器字未出口,身子已動彈不得,他兩穴同時被封,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不多時,燈光再亮,他一看差點嚇得魂飛魄散,他們五鼠武功都不弱,縱橫登封縣五、六年,竟然被人在轉眼間全數制住,而他們連對方是怎麼出手都沒瞧見,雖然對方用了一點小詭計,但也太可怕了,竟能在黑暗中出手。

  是誰?木眼鼠獨剩的一顆右眼球尚能自由轉動,由石不華臉上看向黑決明,再由黑決明身上移至石不華的笑臉,定住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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