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弟?」他喚著。
焦急地將她的身子扳正,他大掌想抹淨她的小臉,卻忘記自己亦全身濕透,根本徒勞無功。
竇來弟翻身又吐出一口水,肚腹才舒坦了些,睜開眼,映入眼廉的是男子蒼白的面容,他下顎緊繃,感覺得出十分緊張。
「你的臉皮壞掉了……」邊道,抬起手指撫摸著他的耳後。
那個地方微微凸出,她輕輕一拉,一層極薄的膜即順著臉部輪廊分裂開,把環些詭異的黥紋全撕下來了。
關莫語哪有心情管一張臉皮,他大手抹臉,瞬間已把黏在臉上的膜全部清除,跟著兩手緊張兮兮地按拿著竇來弟的四肢,緊聲問──
「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我看看──」進一步摸到她背後來了。
「我好得很。」
原想軟軟地衝著他笑,教他安心,可一想到事情的前因後果,別說笑,連平心靜氣地同他說話都難。
拍開他的手,她坐直身軀,略白的臉色因氣憤而染上嫣紅。
「你!為什麼我叫得那麼響亮,你就是不理人?!你之前戲耍我,騙得大夥兒團團轉也就算了,怎麼可以出手點穴,限制雲姨和我的行動?!還有,你、你竟然抱我阿妹,我跟你沒完!」尖叫著,她對他開扁,小拳頭像擂鼓似的往他胸膛招呼。
這妒火真沒來由,關莫語先是一怔,莫名其妙的讓她捶了好幾拳。
「我哪個時候抱你阿妹了?」
「還裝傻!我恨死你、恨死你了!」現下模樣十足潑辣,哪還是以往那個「匿怨友其人」的竇來弟?!
關莫語腦子終於轉了過來。
手掌當空一抓,穩穩攫住她兩隻細腕,他無辜解釋:「我對竇吩紫一點意思也沒有,你明知道的……我是看那個人不順眼,想用竇盼紫嚇唬嚇唬他。」
竇來弟哼了一聲,「既是嚇唬他,為什麼不要命似的鬥將起來?你故意挑釁人家、激怒人家,臨了,還把人家踢進江裡,根本就是要他的命。」
聞言,關莫語神情僵硬,面容微微泛青,不能否認,與關無雙一戰,他確實失去理智,讓衝動和怒氣佔領一切。
然而,他仍嘴硬地道:「我沒打算取他性命,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況且,他只是摔進江裡罷了,又不是被我刺穿七、八個窟窿。」
「你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竇來弟雙腕掙扎著,怎麼也甩不開他的手。
「你怎麼不說他用『封雲手』打我?!」忍不住也跟著吼。
「他根本沒打到你!」
「那是因為我早就知道他『封雲手」的罩門穴位,要不,現下被踹到江裡的人就是區區在下。」他額上青筋突起,嘴角抽搐,瞪著人繼續又道:「練此掌法者,身上必有一秘密穴位用來存蓄內勁,絕不能教誰知悉,你懂不懂?!」
竇來弟音量不自覺降低,仍咄咄逼人,「那你為什麼知道?」
他胸膛起伏甚劇,花了些工夫才見和緩,雙手依舊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許多年前他初練封雲手,因太過急進,造成內力在體中衝撞,差些走火入魔,當時,他肘彎的曲池穴跳動如豆,青紫暴脹──」他頓了頓,神情有些不自在,粗魯地道:「自然能猜出他封雲手的罩門位在曲池啦。」
竇來弟抿著朱唇,清亮的眸光淨是試探,瞧了他一會兒,忽然啟口──
「當時……只有你和他在一塊兒?」
想也未想,聲音煩躁,「是又如何?」他討厭這個話題。
「不如何。只是忍不住想去推敲,當時他練功不慎內力亂竄,身旁除了你又無他人,所以我就猜……就猜……你是冷眼旁觀呢?還是出手救他一命?」
習武之人最忌急進,而走火入魔往往要毀掉自身內力,且有性命之虞,即便留住一條命,五臟六腑與奇筋六脈皆損,亦成廢人。
但看關無雙健健壯壯地活到現在,不用多說,問題的答案已十分明顯。
不自在的神情加深,關莫語雙目沉沉,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不知覺地加重,他兩邊臉頰像耍脾性的孩子般鼓了起來,陰鬱地道──
「你為什麼要關心他的事?我袖手旁觀又如何、出手救他又如何?反正現下的我就瞧他不順眼、瞧整個岳陽五湖不順眼!」
「再怎麼說,他也是你兄弟。」
「我阿娘只我一個兒子。」
「可是你阿爹有兩個兒子。」
「我沒有爹!」
「你有!」
他氣息陡重,猛地甩開她手腕。
「為什麼要一直偏袒他們、幫他們說話?!你瞧不起我走就是了,用不著在這兒爭得面紅耳赤。」
「關莫語你、你你──」舌頭僵硬得沒法控制。
竇來弟發現,這輩子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她哪裡是偏袒他們?那些不相干的人,若不是因為牽扯上他,她理也不想理。
重重呼氣又深深吸氣,重複了好幾回,她發顫的身子才慢慢和緩下來,抖著音擠出話來──
「我管你們岳陽關家是不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你們要打來殺去、恨來怨去的又干我什麼事?要不是……要不是因為有你……我、我才──」
她略頓,再次深深呼吸,眼睛黑幽幽的,顫著唇又道──
「你何必花力氣去憎恨他們?若恨得徹底也算輕鬆,就怕想恨也恨不了,到頭來,辛苦的還不是自己?你瞧岳陽關家不順眼,那就別去瞧他們啊,一輩子留在九江四海不好嗎?這些年來,阿爹、雲姨,還有姊妹們,誰待你不好了?還有我……我待你不好嗎?你為什麼說我偏袒別人、幫別人說話?我又什麼時候瞧你不起了?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說著,她一張心型臉容白慘慘的,眸光閃爍,已流出兩行淚來。
老天──關莫語從沒一刻這麼想踹自己兩腳、甩自己兩巴掌。
「來弟……」
從未見過姑娘如此傷心氣憤,他想去握她的小手,卻被她躲開了,頓時,一顆心如同在火板上煎烤,又痛又急。
「來弟,我是渾蛋。我、我氣昏頭了,我不該說那些話,你別哭了,來弟……唉,別哭了。」
竇來弟不聽他辯解,反正最槽的模樣都教他瞧過了,還矜持些什麼?
她弓起雙膝抱住,把臉埋在上頭,先是輕輕啜泣,肩膀卻抖得越來越厲害,跟著便放聲大哭了。
關莫語心臟重抽了一下,簡直束手無策,扯著頭髮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狀況比岳陽關家帶給他的困擾更加痛苦,彷彿脖子被誰緊勒著,每一下呼吸都疼痛難當。
頭一甩,他驀地張臂抱住她,懷中的姑娘微微一顫,試著用手肘想把他頂開,他卻兀自不放,厚實的胸膛密密地貼住她柔軟的身軀,幽幽地歎了口氣,竟道──
「來弟……你嫁我吧?」
這話題的轉折未免太快。
懷中的姑娘猛地被自個兒的口水和眼淚嗆到,咳了起來。
現下提親或者有些不對時機,但一股衝動驅使他說出口來,彷彿不這麼做,就真要失去她。
騰出一掌拍撫她的背,關莫語靜默地等著姑娘平穩下來,然而內心的波動猶如湍流,只有自己知曉。
「來弟,你嫁我吧,。」他再提,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那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終於抬起臉容,淚眼瞅著他微微泛青的臉,聲音輕輕的,亦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你為什麼突然想娶我了?」
突然?!
不、不是的,這個念頭藏在心裡很久了,是慢慢醞釀而成,絕非乍起的想法。
他正要掀唇,卻被她搶先一步。
「我知道的……依然是為了岳陽關家吧。」
「什麼?」他不懂她的話。
氣息微喘,竇來弟面容儘管冷靜,卻越來越蒼白。
「你說過的,他們走鑣,你偏要當賊山寨的大王,為的只是賭氣……如今,岳陽五湖和九江四海鬧得水火不容、王不見王,你娶我也是賭氣,拿來氣你阿爹的,是也不是?」
關莫語兩眼瞬間瞪得炯大,裡頭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這、這這真是百口莫辯。
「竇來弟──」一急,他連名帶姓地喚她,「你聽我說!」
她不聽,較適才更激烈地掙扎起來,「放開啦!你別來抱我!」
「三姑娘,。三姑娘──」
「來弟──」
「來弟,你在哪兒呀引阿爹找你來啦,來弟──」
此一時際,喚聲沿著險谷過來,越來越近,是四海的眾位,特別是竇大海,喊得整座險谷回音繚繞,震下不少小石。
關莫語動作一頓,竟被竇來弟乘機掙脫開來。
她連忙爬起,跳離他一小段距離。此刻的她怕極了他雙臂間的溫暖,教他擁住,再堅定的意志也要軟化。
但,事情不該這樣,也不能這樣的。
抹掉頰上新一波淚珠,她定定地看著他憂鬱的面容,露出了教人心驚的微笑。
「關莫語,你以為娶四海竇三就這麼簡單嗎?唉……至少得大媒大聘,還要做足臉面。你若是為了那個原因才同我提親,我想……我不會嫁你,永遠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