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爺謬讚,關某不敢當。」
「敢當的、敢當的!」厚實的大掌稱兄道弟般拍打對方肩膀,「關師傅……你記不記得咱兒曾說過要請九江的八大媒婆幫忙,替你找個好姑娘?呵呵,你不記得也不打緊,咱兒記得就成,九環鋼刀竇大海向來是言出必行,你的婚事就包在咱兒身上啦!」
這一下來得好快,關莫語心中錯愕,真怕他有所行動,趕忙道──
「竇爺不必費心,關某孑然一身慣了,還不想成家。」
「唉唉,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都二十七、八了吧?是該討個老婆了。」他略略停頓,虎目炯炯有神地盯著不放,嘴角彎著怪異的弧度。
關莫語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正想尋個藉口離去,卻聽見他壓低聲調探試地問──
「關師傅……嘿嘿嘿,這個……咱兒是說,你覺得咱們家來弟怎麼樣?」
什、什麼……怎麼樣?!
關莫語眼微瞇,嚥了咽喉頭,卻有些順不過氣。
「咱們家來弟像她娘親生得頂美、嫩白嫩白的,像街上剛出爐的饅頭,唉,雖然脾性刁了些,可咱兒敢拍胸脯給你保證,她心地善良、有俠義心腸,是個好姑娘哩……你同她在一起好些年,有沒有一點點喜愛她呀?呵呵呵……要不要考慮把她娶回家呀?」
一口茶老早就喝進肚裡,偏選在這個時候倒嗆出來,關莫語猛地咳嗽,咳得胸口發痛,雙目都泛出淚花,有的還從鼻孔裡流出。
「耶?」竇大海搔搔落腮鬍,真個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有這麼可怕嗎?」
「當然有。阿爹這是逼迫,能不可怕嗎?」
此時,後頭的布廉一掀,話題裡的姑娘大步跨出,也不知她何時躲在廉後、聽了多少,而那張心型臉蛋倒十分平靜,沒半分發怒的模樣。
不過,就算她當真氣惱,也不會隨便顯露出來。
咳聲終止,關莫語用衣袖拭淨唇角,慢慢地抬起頭面對她,這一接觸,竇來弟外表鎮定如常,倒是他心跳加急、峻顏更熱了。
「來弟……呵呵,乖女兒,阿爹哪裡逼他啦?咱兒這是詢問,問問意見罷了,不成嗎?」竇大海陪著笑臉,邊把脖子縮了回來。
不等竇來弟開口,他「唬」地立起,拳頭擊在掌心上,又朗聲道──
「哎呀!險些忘了,咱兒過午還得上珍香樓和幾位同業的朋友會面,這會兒非趕過去不行,咱兒先走啦,你們……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
龐大的身軀跑得挺快,一溜煙就衝過練武場,消失在門外。
此時分,秋的腳步已漸漸來臨,一陣涼風掃來,在寬廣的練武場上旋了兩圈,無端地吹進開放式的大廳裡,教那一男一女之間的氣氛冷瑟起來。
「瞧來,你是不打算幫我這個忙啦。」竇來弟若無其事地揚眉,暗地裡已把他罵了三百遍。
甭說整個江湖,就一個九江,想娶她四海竇三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阿爹已經把她姑娘家的矜持和尊嚴踩個稀巴爛,主動同他提親,他、他他倒好,咳了幾聲就想應付了事?!
他不想娶,她難道真嫁不出去嗎?!
「也沒啥兒關係,反正還有九江的八大媒婆幫忙,再不然,就學大姊來個比武招親羅,反正阿爹高興就好。」旋身欲走。
快走快走,再不走,她真要撲上去咬他了。
「三姑娘──」
「叫我來弟。」像只受到攻擊的刺蝟,她身子跳了起來,聲音陡地尖銳,就連自個兒也嚇了一跳。
微微喘氣,她脹紅著臉努力寧定,眸光瞬也不瞬地看著他,那男子的眼瞳深沉莫辨,宛如兩潭黑井,裡頭裝著太多秘密是她所不能理解的,而這樣的執著又算什麼?她都想嘲弄自己了。
「對不起,我心情不太好。」丟下話,她頭也不回地跑開。
而大廳上,這個被遺留下來的男子雙眉糾結、薄唇緊抿,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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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挺平順地滑過。
竇來弟原還擔心和關莫語見面要不自在,可情況依舊和以往相同,只是他七竅終於開了一竅,不再稱她「三姑娘」了,而是喚她來弟。
對於這個小小的改變,旁人沒啥兒感覺,卻讓竇來弟暗自歡喜了許久,偏仍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心想,他不進一步表示,她就在原地等著,雙雙這麼耗下去,看誰贏誰輸。
四海竇三呵,可人任性,刁鑽要強,就算在男女感情裡也不願輸上一著。
然後,平順的日子起了變化,原因就出在四海竇家的「兩老」上。
金風悠遊九江,涼爽卻又沁冷,在這個時節裡,竇大海和雲小姨子為了「第三者」狠狠地吵了一架,雲姨一怒之下留書出走,說是要回四川的家鄉去,弄得鑣局裡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又人云亦云的。
「阿爹和大姊若知道是我把你帶走,肯定把我罵死。」
往四川而去的中型篷船上,竇來弟雖一身俊俏男裝,梳的頭髮還是女兒家的款式,她身邊坐著一名略顯清瘦的男子,仔細瞧清,那臉容如玉、艷麗無雙,竟是鬧得四海不平靜的女角兒。
「招弟是有可能罵你,至於你阿爹,他恨不得咱兒走得遠遠的,永遠別教他瞧見,哪有心思在意?」她頭髮用長巾完全包起,遠遠看去,挺像苗族男女常梳的盤頭。
竇來弟從布包裡取出一顆梨遞去,軟聲地道──
「雲姨別氣了啦,阿爹他嘴上說說,其實才捨不得你走呢!你這麼一鬧,他寢食難安,心中不知多惦記,八成要瘦下一大圈的。」
輕哼兩聲,雲姨的臉淡淡地紅了,一會兒才掀唇出聲──
「咱兒鬧什麼啦?咱兒只是……只是留書說要回四川萬縣,又沒摔椅砸瓶的,他瘦不瘦干我啥兒事?」說著,用力咬了一口梨。
就在此際,後頭的烏篷廉子掀起,關莫語半探身軀,見四道眸光同時朝自己而來,他微微一笑,淡淡地道──
「天色將沉,再過去的水路崎嶇險峻,峽灣眾多,我方纔已經知會船老大,今晚在這附近泊船先作休息,等天明再進峽灣。」
他和竇來弟走的這趟鑣算是輕鬆差事,由九江往四川去,不運藥材也不押官銀,只是將一名富豪立下的遺囑送至成都,千兩白銀便跟著入帳,雲姨談妥這樁生意的那一天,笑得容如花綻,還叫廚房大娘多燒了幾道好菜呢。
「關師傅,你沒去告密吧?」沒頭沒腦的,雲姨衝著他問話。
關莫語微怔,隨即笑開,仍淡然地道:「不敢。」
眾家鑣師的行程盡在此女腦中,她硬是喬裝跟來,他可沒權利拒絕,且袖手旁觀什麼都別理,也算自保。
竇來弟也跟著笑了出來,「雲姨多心啦,咱們在水中間,還能上哪兒告密?況且關師傅也沒養小白鴿的習慣,想飛鴿傳書是不可能啦。」
忽地一頓,她螓首斜偏,鬼靈精地眨了眨大眼,「莫非……雲姨正盼著咱們告密去,讓消息傳回四海,或者阿爹就追來啦?」
「胡說什麼?!」她罵了一句,俏臉脹紅,手已伸來擰了竇來弟臉蛋一把,「你這丫頭嘴真壞,這時候還來欺負你們家雲姨?關師傅可憐啦,恐怕一輩子沒好日子過。」
咦?扯上他幹什麼?!
竇來弟和關莫語心中雙雙打突,對看了一眼。
最後,是竇來弟忍不住先開了口:「雲姨這話什麼意思?我不懂……」
「有什麼難懂的,他當成竇家三姑爺,一輩子任你欺壓,還有好日子過嗎?」
這些話,就教人更難理解了。
竇來弟美眸瞬間瞠大,錯愕地掀了掀唇,硬是擠出話來:「我、我哪個時候答應嫁人?我……我也沒、沒說要嫁給他呀──」喘息著,眸光快速地瞄了一旁同樣發楞的男子一眼,「雲姨別胡說。」
「喔,是嗎?可你阿爹似乎不這麼想。」只要事情沒繞在自己身上打轉,她倒有說笑的興致。「他同人飲酒,話就藏不住了,四處對人說他終於找到竇家的三姑爺,還道已經替自家的閨女兒向男人提親,這男人,說的正是眼下這位。」
不、會、吧?!
竇來弟小臉一陣青、一陣白,接著血液全往上衝,心型臉蛋紅通通……
莫怪這幾日好些鑣師瞧見她,眼光好生奇怪,偷偷地,也不知笑些什麼。
老天,她還要不要做人啊?!
就算她心裡中意他、喜愛他,現下也覺不甘心了。
「你們小倆口慢慢地談心賞落日,咱兒也到船尾和那個老船家談談天、說說地,不打擾二位啦。」說著,雲姨啃著梨,閃過愣得像根木頭的關莫語,逕自穿過後頭船篷。
每回都這樣,一有曖昧,他就沉默不語,只會拿著那對深沉的眼古怪地瞧人。
竇來弟心中有氣,腳一跺也想進船篷,正打他身旁閃過,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掌穩穩地握住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