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話同你說,說完了再去也不遲。」
他微愣,悶悶又道:「你有話就對齊吾爾說去,不該對我說。」
這是怎麼了?!
哪裡像個男兒漢?!關莫語自問。
明知自己正在耍脾氣,明知不能這般妄為,可就是無法自制。
向來引以為傲的冷靜似乎被塵封了,半點兒也起不了作用,而心中某個角落便開始唾棄自己。
然而,竇來弟似乎不以為意,對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聳了聳肩,明亮的眼溜了圈,俏皮地道──
「可我要對齊吾爾說些什麼呢?我沒有話對他說呀。他現下若瞧見我,說不定頭更痛、心更煩,恨不得昏死了事哩。」
畢竟見著她,就想起傷心回九江的阿男,這件事一直懸著,再不解決,她們家阿男可不等人啦。
關莫語不知她話中意思,逕自注視著她,沉默不語。
而竇來弟螓首微偏,淺淺笑著,正為著什麼因由心中歡喜,半晌,她再度啟口──
「關莫語,你說──」
「來弟,前廳發生什麼事?怎麼大夥兒全往前頭跑去?」
此時,迴廊另一頭,竇帶弟挺著圓肚,雙手支在腰後緩緩踱來。
「二姊,你怎地出房門啦?」見狀,竇來弟連忙上前攙扶。
「外頭挺吵的,我出來看看。」
「沒啥兒大事,甭擔心啦!二姊,你瞧誰來了?」
兩姊妹同時一抬頭,前方迴廊卻已空無一人,那男子聽也不聽她想說些什麼,早不知避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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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竇帶弟扶回房裡,竇來弟跟著跑至前廳幫忙。
整個狀況已大致穩定下來,除了一名肚腹受傷的手下較為嚴重,需藥王夫人止血縫合外,其餘的人皆是皮肉輕傷,清洗上藥後已無大礙。
將一盆污水倒在外頭,竇來弟再次旋身進廳,差些撞上了正欲跨出大門的齊吾爾。
「喂,你上哪兒呀?」
「我、我這就上九江,找阿男去。」如今狼群的威脅已然解除,再不好好處理此事,他的阿男不知要多傷心失望。
竇來弟想也沒想已伸手攔住他,劈頭便道──
「你自己不也受了傷?等傷口癒合了再啟程吧。」
「這點小傷死不了人,等趕到九江,傷口自然好了。你還是快去找關師傅,他躍進狼群裡救人,身上肯定也掛了彩。」
說著,齊吾爾輕易地揮開她的格擋,眨眼間,身形已躍出幾尺之外,接著,只聽見他發出一聲清厲長嘯,一匹健勁大馬便聞聲飛奔而來。
「請三姑娘代我向關師傅說一聲,就說齊吾爾大恩不言謝,下回相聚,我請他飲酒吃肉了。」
他朗聲言道,行雲流水地翻身上馬,「駕」地一聲,已衝向漠漠草原。
「齊吾爾,等等!喂──你說他受傷?他傷得嚴重嗎?喂?!」
竇來弟追出幾步,心裡不禁著急了起來,可惜齊吾爾早騎著大馬揚塵而去,她想問也沒誰能夠回答,只除了那個男人。
腳一跺,心裡不痛快起來。
若是受了傷,為什麼適才在她面前卻硬挺著不說?
是不習慣在人前示弱?
還是……真把她當外人看了?
若是後者,那他就是、就是可惡,透頂的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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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過大宅裡四、五名僕役,又問過牧場裡六、七位牧人,費了番工夫,竇來弟終於得到最後的方向,往西邊草原策馬而去,在那條貫穿整座藥王牧場的清澈河水旁,尋到關莫語的身影。
在一定距離外翻身下馬,她靜佇片刻,被眼前浩瀚且蒼涼的風景所吸引。
天空十分高闊,無一絲雲絮,是單純的沁藍,穹蒼籠罩下的綠野,那男子背對著她坐在河旁,赤裸著上身,一手正掬起河水清洗著左肩上的血痕。
天與地遼闊如此,夾擊著他,顯得格外的脆弱,又矛盾地教人心動。
踩著極輕的腳步,她朝他走去。
「誰?!」
問聲凌厲,那男子峻容半轉,卻在見到竇來弟的同時,寬背上張揚的條條肌理陡地軟化下來,神色變得十分複雜。
「是我。」有點多此一舉。
關莫語深深瞧她,忽地垂下眉目,抿著唇不再言語,他別開頭,專注又略顯笨拙地處理著傷口。
喔!這男人……
磨磨牙,這一時間,竇來弟都不知自己是氣惱他多一些,抑或心疼他多一些。
他不願開口是嗎?那好,她也不要說話,看誰撐得久。
丟下馬兒,她大步走近,也不管男子正袒著胸,而自己還是個女兒家,硬是繞到他面前,掏出懷裡一條熏香青巾,主動地拭著他肩頭上猛獸留下的爪痕。
「你幹什麼?」終於開口,語氣頂不好,還抬起臂膀想將她格開。
竇來弟瞪了他一眼,直接凶回去,「你不會自己瞧啊?還問我幹什麼?」
關莫語睜大眼,瞬也不瞬地盯著,連嘴巴也忘了合上,顯然被她外現的怒氣震懾住了,畢竟這般情況十分少見,他知道她的,就算心中著惱,一張臉還是笑得極甜,不教誰看出。
他乖乖沒動,目光卻細細地打量起竇來弟微鼓的雙頰和緊抿的唇角,她膚色嫩白,就近瞧著,發現她鼻上竟帶著淡淡的雀斑,好生可愛,讓他沒來由地無聲歎息,極想傾身向前,極想……順遂心中所欲。
竇來弟不知男人腦中思想,以青巾小心翼翼地拂去他危傷血污,在河中搓揉清洗後,再次擦拭餘下的傷處。
氣氛有些緊繃,關莫語吞了吞口水,雙目跟著半合起來,感覺一雙柔膩小手在自己肩胛上游移!河水冰涼,手心溫暖,交替地刺激著他的感官。
不能否認呵……他喜歡這樣的碰觸。
忽然間,那雙小手停住不動,聽見她淺淺的呼吸,柔軟的氣息噴在他的頸窩。
他疑惑地睜開眼來,卻見竇來弟眸光迷濛地注視自己,微繃的小臉軟化下來,而紅唇似笑非笑的。
「你看什麼?」那眼神讓他很想抓來衣衫快快穿上。
竇來弟咬了咬唇,輕哼一聲,將青巾塞進他手裡,又從懷裡掏出一條乾淨的,狀似無意地問──
「你肩上的傷是誰咬的?」
「嗄?!」關莫語一時間不能反應,愣愣地道:「我在草原上遇到齊吾爾等人,一名蒙族漢子掉進捕狼的陷阱,齊吾爾跳下去救人,可是裡頭已經困住好幾頭惡狼,我見他危險,也跟著跳下去……接著,五、六頭狼一起撲來,我忙著擋,也不知道這傷是哪一頭抓的……」
竇來弟瞪了他一眼,「誰問你這些?我說的是這個咬痕。」她纖指戳點著他寬肩上兩排牙印,痕跡雖淡,仍可辨認出是某人的傑作。
反射動作,他抬手摀住那個痕跡,臉部輪廓陡僵,目中微乎其微地閃過什麼,隨即已寧定心神。
「呵,這咬痕小小巧巧的,八成是姑娘家咬的,你該不會辜負了哪家閨女兒,教人家生這麼大的氣,所以才恨不得咬下你一塊肉洩憤吧?」
心情迅速好轉中,她並不期望他會說出答案來,將那條乾淨的青巾對折再對折,末了,還拍開他摀住那道咬痕的手,將青巾妥貼地蓋在肩頭的新傷上。
「你、你幹什麼?」
見竇來弟彎身拾走他的衣衫,關莫語世不僅自己緊張個啥兒勁兒,這陣子的他大大失常,連自己都快要不認識了。
「撕你衣眼。」乾脆地回答,她勁力一出,下一刻,他的上衣已被撕成長條狀。「把手抬高。」
像被人催了眠般,她說一句,他便乖乖地跟著動作。
拿著長條衣布,竇來弟先是幫他固定肩頭上的青巾,接著傾身將長布繞到他背後,再由背後繞至胸前,穩穩地打上一個結。
當她靠近,兩人的身體避無可避地接觸,關莫語分不清呼吸吞吐的是草原上的空氣,還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一聲歎息就要逸出喉間,他狠狠咬住,跟著低沉地道──
「把你兩條手巾部弄髒了,真對不住。」說著,他不自覺收縮拳頭,握緊掌心裡的青巾。
幾年相處,他自是知道這姑娘有好多條香巾替換,紅是用朱瑾花染的,黃是用桑樹皮染的,而這條青巾則是染了冬青葉的顏色。
心情剛轉好,又想踢他兩腳。
竇來弟抬頭望進他的眼,想想這些年竟被他蒙在鼓裡戲耍,一半兒好奇,一半兒是不甘心,如今又牽扯到感情,她和他這筆帳還真是難以算清。
「你對不住我的地方可多著呢!」她輕哼,把男人剩下的破碎上衣全塞進他懷裡。
關莫語被動地接住,疑惑她話中之意卻沒出言詢問,好半晌就這麼沉默著。
直到一隻百靈鳥瞅啾地飛來,在河面上旋了兩圈,最後停在突起石上唱歌,這才把他的神志召喚回來。
「你怎麼不到齊吾爾身邊?」有些沒頭沒腦的。
竇來弟斜睨著人,雙臂抱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