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他拆了數招後,發現他似乎比上一回交手時強了許多的夜色,忍不住要問。
「上回你沒盡全力?」
「不,那時我是真的已全力以赴。」他邊說邊將她掃向他的刀勢一一擋回去,「只是……」
「只是?」她有些慍惱地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只是我的每任師父都曾說過,我是面這世上絕無僅有的鏡子。」乾脆對她吐實的風破曉,開始在想,在此話一出後,她的火氣可能會更大。
她愣了愣,「鏡子?」
索性以行動證明給她看的風破曉,動作飛快地再抽出另一柄佩劍,持劍在手後,那張原本看來溫和的臉龐,下一刻隨即替換上了她覺得有點熟悉的殺意,在她還有些不解時,開始揮舞著雙劍的風破曉快速逼向她,兩劍對兩刀地與她拆起招來。
當他兩手開始與她一般,左右手各自使出一套不同的劍法時,看出端倪的夜色才赫然明白,那是她當日對付過他的招數,而他不過是把刀換成了劍。
她咬著牙,「你這小偷……」他竟然偷了她苦心鑽研的招數來對付她?
「我不過是善於吸收他人的長處而已……」他的表情有點受傷,自嘲地苦笑著,「就因為如此,所以我的師父們,大都在我入門拜師不到三年即將我逐出師門。」
當然要把他逐出師門,不然啥都被他給偷光了!
「可惜的是,你這小偷再怎麼能偷,也僅能偷到表面。」怒火中燒的夜色,兩刀重重朝他落下,打算將他給震退至遠處,但這一回,早就學過教訓的風破曉,兩腳只是往後退了兩步而已,已經能夠適應她刀勁的他,在與她交手過一回後,神色不再像上回那麼狼狽,反倒有著一份從容。
「給我三年的時間……」深有自信的他朝她微微一笑,「不,只要一年,我有把握,我定能追上妳。」
「是嗎?」夜色飛快地將兩刀擲向一旁的樹幹,再衝上前奪來他手中的一劍,「你以為,眼力與記性好的,只你一人?」
尚未明白她此話用意的風破曉,在用一劍與她拆了兩招後,立刻機敏的發覺,她正如法炮製地也用那日他在戰場上用過的劍法對付他。
「妳……」
她鐵了心宣誓,「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再自我身上偷到半點功夫!」
面對她那和他以前那些師尊一模一樣的怒氣,忙著與她劍來劍往的風破曉,不禁在心底哀歎。
真冤,他又不是故意想偷的,可看過就會記得,就算想忘也忘不了的這種天分,又不是他說想甩就能甩得掉的,關於這點,他打小到大也一直為此感到很無奈好嗎?天資好又不是他的錯。
「別再打了。」他柔聲地勸著,「我不過是想請妳去見見妳娘。」
「我叫你住口。」夜色一劍掃過他的胸前,迫使他不得不離她遠一點。
「這些年來,她無一日不想妳……」看著她那倔強的杏眸,試著想對她動之以情的風破曉仍是不肯放棄。
「我不想再聽任何一字。」在說這話時,夜色已經不知在那混亂的心房裡,所注入的是濃得化不開的哀傷,還是措手不及的震驚,一時之間不能接受太多打擊的她,選擇在這刻武裝起自己,不再讓自己陷入另一回她將難以自拔的痛苦中。
他忍不住對想逃避的她大喊:「她只是想見妳一面!」
驀然停止所有動作的夜色,站在原地不動,目光空洞地看著他。
「我不想見她……」她茫然地說著。
「為何?」他有些擔心地瞧著她那令人感到不安的神色。
揚手將掌中之劍射至樹幹上後,夜色看著那柄兀自在他耳畔不斷搖擺震動的長劍一會,轉身走至另一棵樹旁拔起自己的雙刀。
「沒必要告訴你。」
當林間再次落下白雪的那一瞬間,夜色縱身往上一躍,將自己融入了飛雪裡,站在原地的風破曉歎了口氣,一手拔下樹幹上的長劍,收劍回鞘後,再次厚著臉皮跟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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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負責鎮守帝國四方的六器,在帝國內的聲勢遠遠凌駕百官之上,更是先皇擎天倚之甚重的左右手。
在那時,三道未興,中土外仍舊紛亂,為帝國立下多不勝數汗馬功勞的六器之首黃琮,在朝中如日中天,武運與仕途皆令人心羨,但年過三十的黃琮,心底卻有兩個遺憾。
一是膝下無子,二是他無法給心愛的女人一個名分。
雖無成親,但在他心中早已是髮妻的天曦,乃是來自天宮的神子,一次他在北域的小村裡,將她自販賣人口的販商中救出後,他便愛上了這個不畏他身份,死心塌地要跟著他的天曦,為了天曦,他不惜打破帝國祖先立下的規矩,冒著風險將她給帶回中土藏於府中,全然不顧皇帝與全朝都為他的婚事催得急,他甚至在皇帝面前誓言,此生不娶。
就在他與天曦在帝國內,過了隱瞞眾人的夫妻生活多年後,天曦終於有孕,盼有子嗣已多年的黃琮,在女兒誕生的那一個深夜,親自替這個他們夫妻倆得來不易的孩子取了個名,夜色。
然而總算圓了一個心願,興高采烈的黃琮,卻不能、也不敢將這件喜事與全朝分享,只敢透露給早就已知內情,也願為他保密的其他五名六器將軍,就在夜色滿月的那一夜,黃琮悄悄在府內擺了一桌滿月酒,邀來了五位同僚一塊分享他的喜悅,就在宴罷送回同僚後,在他府前,來了個自他當上六器將軍俊,就一直沒再見過面的同門師兄,解神。
武學造詣上高黃琮一等的解神,在命理天數等方面,亦有長年的鑽研,當本是歡歡喜喜登門來祝賀的解神,在見著抱在天曦懷中的夜色後,解神的心情登時掉進了谷底。
「這孩子留不得。」仔仔細細看過、也再次算過夜色的生辰與八字後,解神不得不狠下心對這對終於有後的夫婦開口。
黃琮的笑意僵在臉上,「師兄?」
「將她送養,或殺了她。」解神深吸了口氣,不忍心地別過頭。
滿眼驚惶的天曦,被他的話嚇得抱緊夜色躲至黃琮身後。不知自家師兄為何會口出些言的黃琮,急忙一把拉過說完話,就像在躲什麼般想要離開的解神。
「理由?」
看著在天曦懷中睡得安穩,一整晚都沒聽她吵鬧過的女娃,解神臉上的神情有絲不忍,「這孩子注定將會是頭猛獅,若將她留下,日後,她將會噬父。」
「為何你這麼篤定?」黃琮不解地問。
「孤辰星,主孤與刑克。」解神索性直接說出原由,再佐證似地翻出夜色粉嫩的左手掌心,「左川掌,克父。」
「那只是迷信!」黃琮忍不住大聲地道。
「你信不過你師兄我?」解神瞇細了眼,冷冷看向自欺欺人的他。
知道自家師兄從不打誑語,所料之事更不曾出過半分差錯,但眸中盛滿了傷心的黃琮仍是直向他搖首,不願相信他們夫妻殷殷所盼,終於來到人世的愛女,會真如他而言的那般。
「不會的……」
「她是你們的骨血,我知道你們捨不得,但她真不能留在你們身邊,她會害了你們的。」解神不捨地看著他們心痛的模樣,「這樣吧,把她交給我,由我來代你們扶養她。」
「不!」反應激烈的不只是護女心切的天曦,黃琮更是橫擋在她們母女面前絲毫不肯將夜色交出。
「師弟……」別無他法的解神為難地看著他。
黃琮心酸地低語,「她是我的女兒……」
「你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該為弟妹著想。」逼自己狠硬的解神,一把扯過他的衣領大喝,「孤辰星主孤,你就不怕她日後克母?」
不在乎自己生死,卻視愛妻如命的黃琮,聽了忙不迭地往身後看,腦中一片昏亂的他,一手撫著額,一時半刻間也不知該怎麼辦,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他,只能求救地望向解神。
「師兄,你能不能想個法子?」若命是天賜的,運則是後天的,倘若他們執意要改變天意,就不知是否能……
解神無奈地搖首,「這是她的命,誰也改變不了。」
小小的希望再次被澆熄後,黃琮雙目無神地站在原地許久,直至夜色的哭聲傳進他的耳底時,他茫然地再問。
「若我願以我命換她命呢?」
沒想到他竟會這麼說的解神,攢緊了兩眉瞪看著這個為了女兒,竟想全都豁出去的師弟一眼,而萬般不願他這麼做的天曦,也忙不迭地拉扯他的衣袖,希望他能收回說出口的話。
「相公……」
「能不能?」黃琮直視著他的雙眼,眼中的執著,是解神從未見過的。
解神大大歎了口氣,「她的前程似錦,日後功名定在你之上,你換不了她的。」若能換,他定會找個人來替夜色解決問題,可問題就在夜色一旦長大成人羽翼豐碩之時,她定將橫掃三道與帝國,其勢之強,恐無人能夠阻擋,不要說換,就連要找個能夠及上她的人都有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