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激怒了,好現象。
「一將功成萬骨枯,五十年後老婆子成了仙,會上亂葬崗弔祭將軍。」他的骨頭適合挖墳。
單破邪呵呵一笑地將她的白髮擦向耳後。「仙姿仙骨仙人兒,你已一身仙氣,何需再等五十年。」
「將軍有調戲老婆子的習性嗎?」她反手用木勺子敲他的手背骨以示警告。
「如果老婆婆的白髮之下是妙麗小姑娘的話又另當別論。」他意有所指地以舌舔脹紅的手背。
褚姁霓臉一赤地橫瞪他,「你真是十成十的登徒子。」
「十天前你說過這句話了,小紅線。」可惜的是還沒查出她的真實姓名。
那一劍刺得深,讓單破邪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為了穩定軍心,他不得不抱傷上教練場校閱,在躲避一位冒失士兵的矛頭時不慎扯裂傷口,又得在床上躺三天。
到了第七天,他實在定不下心地溜下床,偷偷觀察湯圓婆婆的一舉一動,他敢肯定那張老臉下有雙熟悉至極的眼睛。
連續三、四天他都會來喝碗不加料的湯圓,一喝便是五個時辰不走,順便幫她賣賣湯圓,磨磨花生粉。
有點進步的是這次她未乘隙遁走,依然日日在辰已交接時分推著攤子來上工,申酉時分收攤,悄然地離去。
好幾次他刻意要跟蹤,總是功虧一簣讓她在眼前失了身影,遍尋不著絲毫線索。
陳威的才智應該不辱使命,能在限期內查到當年事件的來龍去脈,洗刷父親的污名還她公道,不致讓仇恨困住一生。
而王大海悶得慌,塞拉族人死性不改,活動範圍又向前推進一里,食髓知味地洗劫天龍王朝的商旅,因此派他出兵討伐,近日內必傳捷報,他的蠻力沒幾個人擋得了。
「單破邪,你真不是好人。」分明要她自曝身份,引來殺機。
「本將軍允許你直接喚我名字破邪,畢竟你是『年歲已高』的老人家。」他取笑地輕觸她眼角的皺紋。
真實,他幾乎分辨不出真假,若不是他知曉真正的她,定會被蒙騙過去。
褚姁霓微惱地一閃。「欺負老婆子很樂吧!大將軍。」
「不,調戲小姑娘才是我的興趣,紅線妹妹。」單破邪有模有樣地學煮起薑糖。
「想必將軍看老婆子不順眼,用盡心機要老婆子和家人『團聚』。」左一句小紅線,右一句紅線妹妹,怕人不知她是殺人無數的女殺手——紅線女。
「紅……馬婆婆何出此言?」保護她尚且不及,怎會成為陷害者。
「殺人者,人恆殺之。惡人奸徒亦有親友,你何不昭告天下,紅線女在此。」武林泰斗也難敵蝗蟲湧肆。
單破邪為之一頓地凝重了表情,「你說得沒錯,無心比有心更傷人,我絕不再犯。」
「褚姁霓。」
「嗄!你說什麼?」是他聽錯了吧?
太過痛責自己疏忽的單破邪隱約聽見褚什麼你,有點類似……人名?
「褚姁霓,我的名字。」她恨恨的說道,為個營區附近的小孩舀碗料多湯濃的湯圓。
「為什麼要告訴我?」他小心地藏起眼底的愉悅,不動聲色的問道。
「因為你還沒死。」所以她不能死,得留著命在二十天後殺了他。
真不可愛的姑娘!單破邪氣悶的為一位受寵若驚的士兵加薑汁,天冷了多添些才不致受寒,朝廷需要的是精兵不是病夫。
一連好些天他日日來報到,由旁觀到插手煮湯圓、賣湯圓,好奇的士兵和百姓聞風而至,排長隊一嘗馬婆婆的湯圓,讓他們倆忙得像平凡夫妻……呃,是平凡婆孫。
旁邊蹲了個洗碗小廝,兩隻手都洗到起水泡了,雙肩酸得抬不起,快沉進冷水裡。
「將軍,我們可以收攤了嗎?」累得快睡著的何青苦苦哀求著。
沒用的缺腳蝦。「你去問馬婆婆。」
「啊!問她呀!」他馬上喪氣地捶捶肩。「她不損我一頓才怪。」
「明白就閉嘴,後邊還有一堆碗沒洗。」單破邪不負責收碗,吃完湯圓的人看他的神色,就主動把碗放進木槽裡待洗,哪敢要他洗他們的髒碗。
「哪有一堆……」何青頓時瞠大眼快哭了,中元節不是早過了,怎麼餓死鬼還沒歸隊。
好高的碗山,快堆到他眉心了。
「小青子,你手斷了是不是,客人等著用碗。」慢吞吞地不知在磨蹭什麼。
「在洗了,馬婆婆,我在瀝乾。」何青無力的回喊,加快動作地搓洗。
「瀝乾?!」倒扣著就成了,三年伙夫是幹假的嗎?
單破邪好笑的俯在她耳邊低喃,「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
「他八字不好。」關她什麼事?不幸的人是她,老是擺脫不了他。
「喔!那要怎麼辦?」他打趣地橫睇一臉苦命兮兮的何青。
「排隊投胎。」改運太遲了,三歲訂終身。
「好很呀!小霓。」單破邪大笑地揉揉她的銀絲,一副很親密的模樣。
若兩人年歲相當,倒是個令人會心一笑的小動作,偏偏看在眾人眼中是將軍和這位老媼之間古怪得教人納悶,不免好奇的多瞄兩眼。
不過沒人會聯想到另一層關係上,只當是將軍體恤老人家的辛勞,撥空來幫個小忙。
褚姁霓冷眸一瞪,「將軍,你想讓老婆子晚節不保嗎?」
居然喚她小霓,也不瞧瞧她現在的裝扮。
「營區中有得是空房,不缺一副碗筷。」他希望她搬回軍中,但是不敢用強烈的手段逼她。
她太剛烈又固執,一個不夠圓滑反倒讓仇恨加深,想挽回也來不及。
「小青子,將軍缺碗筷,拿一疊來。」她更不缺,層層碗疊碗,筷成綁。
「喔!」何青跌跌撞撞地一打滑,整疊碗往前傾倒,差點砸到人。
自然反應,只見七旬白髮老婦雙足一蹬旋踢,勾、轉、擲、拋,一個個碗整整齊齊的疊放在湯鍋旁。
「小霓兒,你露底了。」很想大笑的單破邪一本正經地幫她接住兩隻碗。
「噢!我的老天,瞧我做了什麼蠢事。」她撫額一呻,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他順勢摟著她的細肩一撫,「沒關係,將軍令一出,沒人敢作聲。」
淡淡的蘭芷香味由她身上飄向他鼻間,威武的將軍氣勢蕩然無存,沉醉地細聞,臉上的表情充滿對心愛女子的憐寵。
他的異樣很難逃過眾人的眼,全都掉了下巴傻了,凸了眼珠子直盯著瞧。
「將……將軍,你幹麼抱著馬婆婆不放?」傻愣愣的何青不解風情地問道。
「你……」他才想好好開罵一頓,好不容易癒合的傷處傳來劇痛。
「單、破、邪、你、去、死——」敢光明正大佔她便宜,而且她現下還是個老媼面容。
「霓兒——」偷香不成的單破邪有點無奈,他正想偷吻她的發呢!
「別叫我!好好過完你短暫的生命,二十日。」
話一完,褚姁霓拔空凌風而去,宛如一道虹橫過天際,留下無聲的驚歎。
第七章
「你找我?」
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位傾城傾國的絕色佳人,湖水綠的衣衫,淡紫色的羅裙,髮束垂腰未著胭脂的冷著素面,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由窗外躍入。
該有的防備心在一瞬間瓦解,眼睛眨也不眨的忘了呼吸,連該保持正常的單破邪都為之驚艷。
他知道她很美、很媚,讓人難以自制地心動,但是沒料到恢復原來面貌的她竟如此嬌媚出塵,彷彿是畫裡走出的百花仙子。
美女出東鄰,容豫上天津;整衣香滿路,移步襪生塵。水下看妝影,眉頭畫月新;寄言曹子建,個是洛川神。
「我是到了木人巷不成,還是啞巴國?要浪費時間請便。」褚姁霓作勢要離去。
「等等,霓兒,你不想知道當年血案的經過嗎?」唉!好烈的性子。
一氣就是五天不露臉,害他不知上哪找人去,只好張貼榜文尋湯圓婆婆,還好她來了。
她停下腳步回頭,「不是誘我現身的餌?」
「聰明的魚兒不會上兩次網,你的脾氣不是普通的倔,我敢拿先父的名譽開玩笑嗎?」單破邪走近,握住她的手不放。
「放開。」向來冰冷的眸色逐漸讓怒火取代,她在害怕失足陷入泥沼。
「安靜點,我帶你見個人。」他強拉她來到一位面露祥和,年歲大約近三十四、五歲左右的和尚面前。
「你要超渡嗎?家師便是一方神尼。」她不認為和尚能帶來任何解答。
師父苦心地教養了她十年都改變不了她的心志,一個慈眉和尚是化不開那份血仇。
「你看仔細點,是不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七歲的她該有些記憶。
褚姁霓勉強地望了一眼,一種來自遙遠的模糊影像剌激著她,一個年輕帶笑的男子……
「你……你很像……」她一時想不起來。
「霓丫頭,你長大了,不再是玩泥巴的小野人。」空悟大師難掩悵然地合掌念聲,「阿彌陀佛。」
「文二叔,你是文二叔!」她激動地衝上前,眼中泛起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