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送我們下山!」夏連忙坐進車裡。「『那斯達克』!」汪地一聲,龐然大狗竄到了前座,車門關上。「啊我車子裡不能坐狗的啦!」又是一聲哀嚎,狗毛沾上椅套很難洗的吶……「人命關天,快點開車!」
司機欲哭無淚,臉色慘澹地往駕駛座走去。「啊我阿財怎麼這麼倒霉啦……」
「快點!他又昏倒了!」
「來了、來了、來了啦——」
油門一踩,鮮黃的車影以不要命的速度從蜿蜒的山路一路狂級而下——???
是耳畔的人群嘈雜和喊叫聲把他喚醒的,柏宇徹虛弱地張開了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牆和淡綠的床單,再往旁看去,竟是一長排的床,躺在床上的人有的痛苦呻吟,有的血流滿面,護士和醫生忙碌穿梭,四周充滿了刺鼻的藥水味。
急診室?牆上白板上的字告知了他所在的位置。
他不是上阿里山找小去了嗎?怎麼會在這裡?柏宇徹緩緩坐起,開始運轉乍醒的遲鈍思緒。
其實車子一上了山,他就忙著凝聚所有的力量和懼高症抗拒,司機開到哪、說了些什麼話,他全都不曉得,只知道車子不住地攀高、攀高——最後沒了意識。
雖然澄觀一直告訴他她會用電話勸小回去的,但他更擔心小會在接到電話後,立刻逃到連徵信社也找不到的地方,所以他連忙飛車趕到了嘉義,鼓起所有勇氣,包了輛計程車前往山上,想要挽留她。
該不會是他的意志敗給了恐懼,在半山腰司機就將昏厥的他給送下山了吧?!一思及此,柏宇徹心一驚,立即一躍而起,踩上皮鞋就要往外跑。
「你在做什麼?才剛醒來又要去哪兒?」一隻纖手及時拉住了他。
一回頭,迎上的是夏那含嗔帶怒的媚麗容顏,他驚喜地瞠大了眼,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的眼中只有關懷,沒有絲毫的冷淡……「你已經嚇了我整段的山路了,現在還想怎樣?」夏沒好氣地將手中的袋子推到他懷中。「快點把衣服換上,別佔著人家急診室的病床。」
低下頭,柏宇徹才發覺身上穿的是醫院的衣服。
「我到外面等你……」夏轉身往外走,卻被拉住。一回頭,柏宇徹用熱切驚喜的眼神直盯著她。「幹啥啦……」她低低啐了聲,想抽回手,卻被他牢牢握緊。去!這裡是急診室耶!別人在這兒生死關頭搏鬥,他卻跟她在這兒上演急診室裡的春天?
「你原諒我了?」柏宇徹不可置信地問道。
他才一睜眼,什麼也來不及做,就發現原本悲慘的世界變為美好,這……是夢嗎?
若是,請讓他早點醒來,讓他能夠及時上山挽留她——夏頓了下,這個問題,她也一直到了現在才正視。接完澄觀的電話後就趕著下山,然後又是他那讓她手足無措的發病,她根本就沒有機會思考這件事。她輕含下唇,怔怔地思忖起來。
這一刻,柏宇徹整個心是懸提著的,手足是冰冷的,他怕她一個否定,一個搖頭,就將他從天堂打回地獄。
緩緩地,夏淡淡地笑了。執著什麼呢?誰沒有過去,誰沒有憾恨?她若一直懷抱仇恨走完一生,母親會高興嗎?只怕反而會在她到了另一個世界後,像小時候一樣罰她半蹲背三字經吧!
她找到一個真心愛她的人,肯冒著休克摔死的危險,拼了命地上山找她,母親為她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怪她?
「原諒什麼呢?」夏搖搖頭,眸中儘是釋懷的輕鬆。「快去換上衣服吧,澄觀還等著我們回台北,我也該上海潮完成『海潮之聲』的第三次會審……」
所有未竟的話,全吞沒在他激動熱情的擁吻中,他用動作表達了他的狂喜,和滿腔急欲傾吐的思念。
「讓讓、讓讓!」一輛急推而來的病床分開了兩人。「小姐,要親熱到別的地方去,好不好?」經過的護士拋下這些話,又呼嘯而去。
「哦,對不起……」夏小小地應了聲,然後轉瞪了柏宇徹一眼。「都是你!害我丟臉丟到嘉義的醫院!快去把衣服換上啦!」
「是。」內心的雀躍讓柏宇徹做了個舉手禮的孩子氣動作,拿著那袋衣物,往洗手間走去。他已經迫不及待回台北了!
夏看著他的背影,笑彎了眼,前些日子的難過鬱悶,此時全都煙消雲散。
此時,醫院的廣播響了。
「訪客夏小姐,訪客……」優美的女音還沒說完,就讓驚惶的中年男子給搶了過去,麥克風還撞得乒乓作響。
「啊夏小姐啊,你趕快來啊,啊你那只什麼打客的什麼狗哦,把我前座的椅子快咬爛了啦,快點來啊……」
尾聲
「你真的不要緊嗎?」看著臉色慘白的柏宇徹,夏擔心地問。
「不要緊。」柏宇徹搖搖頭,可身體卻違反語意地全身僵硬,冷汗直冒。
這裡,是放置夏已逝父母骨灰的靈骨塔,在柏宇徹的堅持下,夏只好陪著他來上香,向夏的母親告罪。像在考驗他的誠意有多少,很不幸的,兩位老人家住在二樓,剛好,一旁就有個視野良好的窗,可以將外頭的園景盡收眼底。
去!逞什麼強啊?夏翻了翻白眼。光是從一樓走上二樓那短短二十幾階的樓梯,就花了他將近十分鐘的時間,而從樓梯走到這兒,又是花了十分鐘。瞧他目不斜視,像在拚命催眠自己這裡是一樓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暗暗好笑。
「哈,拿去。」她將點燃的線香遞給了他。算了,看在他這麼有心的份上,就不取笑他了。
柏宇徹捉回發顫的心神,閉上眼,開始虔誠地默喃。
看著他俊傲誠摯的側臉,夏只覺感動的溫暖填滿了胸臆。
世上的如意,是由不如意組成的;世上的不如意,又是由如意組成的。
她得以出國學習自己所醉心的事物,卻因此而錯過母親臨終的最後一面;她喜歡的人是當年促使她恨起有錢人的原因,而今,卻又因怨恨釋懷,讓她發現了他對她的感情有多深。小時候爸媽總叮嚀著要她知足,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了。她輕輕喟歎了聲,揚起一抹淺笑。
爸、媽,這樣的男子,您們滿意嗎?夏合起掌,眼眶微微泛紅地望向上頭的照片。
不行,這裡是莊嚴肅穆的靈骨塔,他不能在這裡失態,留給伯父、伯母不好的印象……柏宇徹強忍著胸口的窒息感,額頭因不適而冒出一身冷汗,腳步開始虛浮。
「你真的不要緊?」夏發現他的步伐顛躓,連忙上前扶著他。
忍耐力到達極限,柏宇徹已說不出話來,他只能搖搖頭,表示自己不要緊。
去!還逞強!夏不悅地插起腰。「你到底當不當我是你女朋友?假如連不舒服這種事也要瞞著我的話,我們還是做普通朋友好了!」說完,一扭身,就要離去。
在她軟硬兼施下,柏宇徹終於妥協。「小……我很難過,你能不能幫我一下……」
「早說嘛!」夏咕噥,扶著他,往樓梯口走去。
她淡淡的馨香竄入鼻息,倚著她軟馥的身子,柏宇徹突然發覺偶爾示弱也是挺好的一種享受。
「小。」他突然輕喚。
「幹啥?」夏專注著下樓梯,隨口應道。
「嫁給我吧!」他用溫軟的語氣在她耳畔輕道。
夏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瞠大了眼,瞪著他。去!他居然在這種地方跟她求婚?!要不是顧念他有懼高症,她早就一把將他推開,掉頭離去!
「小……」他又喊,虛軟的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他從沒想過,懼高症也有這種好處。
去!簡直像「那斯達克」在撒嬌嘛!夏不由得噗哧一笑。
「小……」他再喊。
夏停下腳步,嗔睨了他一眼。「好吧,嫁你!」
「真的?」柏宇徹不可置信地反問,隨即高興地緊緊擁住她。
「等等、等等。」夏推開他,眼中閃過詭譎一笑,好整以暇地道,「不過,我希望這件事能第一個讓我爸媽知道,走,上去吧!」耍狡猾,誰不會啊!
柏宇徹頓時啞然。「好,我去!」為了找她,他連阿里山都上去了,更何況是這小小的兩層樓?!他一咬牙,深吸口氣,開始回身往樓上邁步奔去。
喂!她只是逗逗他而已啊!夏啞然失笑,連忙追了上去。「等等我……」
塔外的天空一片晴朗,就如他們芥蒂盡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