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瞬間緊緊糾纏,止不住的酸楚也湧上彼此雙眼,百感交集的淚無聲無息的聚積 著。
無言失魂地站起身來,在強勢不可擋的磁力吸引下,緩緩越過人群,走向呆立原地 的他。
「焰……」淚終於滑下雙眼。可她不敢眨動眼睛,深怕一眨動,他便會從她眼中消 失,而她會再次發現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空。
夢醒,心碎。這苦楚她又能承受幾回?
「無言,你怎狠得下心?你怎能?」
耳中傳來這聲質問,無言才有了一點兒真實的感覺。她抖顫著伸手輕觸近在眼前的 臉龐,卻教他黑瞳垂落的熱淚給灼痛得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焰,真的是你!」一聲呼喊,無視於無數雙盯著他倆瞧的眼睛,她再也忍不住地 撲人他的懷抱,任憑淚珠紛紛滑落,熨燙著她難以置信的心。
冷焰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彷彿一鬆手,她又會自他身邊離去,再教他無處尋覓 芳蹤!
多少個情愛折磨的夜晚,多少次刻骨相思的煎熬,都在兩人久別重逢的這一刻消失 怠盡,不復記憶。
他們都有苦盡甘來的狂喜,更有珍惜所有、不輕言離棄的感觸……
屋內,暈暈黃黃的燭火在相對無言的兩人面前跳躍。
喜悅過後,無言又重回現實之中。
「你為什麼要走?」冷焰打破沉默問道,聲音透著一絲苦澀;
無言不發一語。她怎麼能說出自己害死母親一事?她怕!怕他會嫌棄她、唾棄她… …冷焰顧著她恐懼怔忡的神情,心底的疑惑一陣強過一陣。
「為什麼?」他再次追問。
「不要問我!」無言終於出聲,「不要問我!」她霍地起身捂著雙耳,轉身背對著 冷焰。
「為什麼?」他緊迫不捨地來到她身前。唯有把話講開來,兩人之間才能心無芥蒂 地重新來過。「是否因為你選擇了救我,而覺得有愧父母?」
無言猛地抬眸。「你……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嚴嬌親口說的……」冷焰回答了她的問題,並且將他在蓬萊縣城內遇上落魄的嚴 氏兄妹一事說了出來。
無言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心頭更閃過一絲奇異的感覺,沉人一 段回憶之中……「無言!」冷焰輕握住她瘦削的雙肩,意圖勸說,「你曾說過,過去都 已經過去!咱們遭此命運捉弄,你也是迫不得已啊!」
緊咬著唇瓣,回過神來的無言揮去他握住自己雙肩的手,還是不發一語地又轉身背 對著他。
「還是你已經不愛我了?」盯著她的背影,他沉痛地問,「所以你可以輕易地離我 而去?」
面對這項不實的指控,無言酸楚又苦澀地紅了眼眶,卻依舊無聲無言。
「無言,你說話呀!」冷焰急了,「告訴我為什麼,讓我幫你承擔!」無言低頭捂 住耳朵,痛苦地不住搖頭。「別逼我!別再逼我!」聲下淚也落。
「好、好……別說了!」冷焰自她身後環抱住她,心頭閃過一絲不忍。「若你不想 說,那我們就別再提起,往後我們還是快樂幸福地過日子——」
「不!」無言痛楚難忍地喊了聲,「我不應該快樂,更不應該擁有幸福!」
「你在說什麼?」冷焰錯愕地翻轉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你為什麼不該快 樂?不應幸福?」
「你不懂,你不懂!」她掙脫掉他的鉗制,聲嘶力竭的喊。
「我為什麼不懂?」冷焰也回以低吼,「以前你不是常說『世間知我者唯冷焰一人 』嗎?」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的我明白自己是個殺人兇手!」她狂亂地喊。
「殺人兇手?!」冷焰一怔,不解地低喃。
「是的!我是殺人兇手!」無言眼露痛楚的激光,而記憶也一下子拉回到十年前。 「當年要是我聽我娘的話好好地躲著,不衝出來叫她,她也不會為了救我讓壞人給殺了 !」
再也壓抑不了,她忍不住將記憶中的畫面全數化為言語傾訴了出來。
「這都是我的錯!我的錯!娘叫我躲好,任何情況都不能出聲,她還說,若是我不 聽話,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她泣不成聲,「可是我不聽話,所以她死了,就死在 我的眼前!老天罰我再也見不到她……我不應該出聲說話的!」最後一聲極度的自責, 她哭倒在冷焰懷中。
冷焰震懾不已。他怎麼也想不到爺爺當年救下無言之前,曾發生這麼感人肺腑又驚 心動魄的事!
此時此刻,他才明瞭第一次見到無言時,她為何會有那種自責似的複雜神情,而他 也才真正明白她為何從那時起,便不再開口說話!
「無言!」他心痛地緊摟著她,「這不是你的錯啊!」
「是我的錯!」她離開他的懷抱,啞著聲音吶喊,「爺爺救了我!若是我聽話別沖 出來,或許娘就可以逃走,或許爺爺也能將她救了下來,或許——」
「無言!」冷焰出聲制止了她瘋狂的言淪,「那都是或許!以那幫人殘忍的手段, 你娘也逃不遠的!你還那麼小,一點兒自衛能力都沒有,就算你不出聲喊她,在那之後 ,或許你的小命也會同樣沒了!」他提出反向思考。
「我寧願和我娘一起死!」
「你怎麼能這麼殘忍!」冷焰斥了聲,「如果讓你娘跟睜睜地看你被殺,那她會比 死還痛苦的!」頓了頓,他沉痛地又說:「無言,一切錯不在你!」
「不……我錯了……我錯了……」無言低喃,不住地油泣,「我現在擁有的一切是 我娘用性命換來的,我怎能若無其事地享受一切?我注定該遠離你,遠離幸福!」
「你——」冷焰為之氣結,「無言,你仔細想想,以當時緊急的情況,天下父母心 ,我相信你娘早有為你捨身的準備!所以無論如何,你能奇跡似地存活下來,就足以安 慰你娘在天之靈!」冷焰目光一柔,再次將她擁入懷中。「無言,十年前的悲劇已然無 法挽回,難道你要再親手製造一個?」
無言微微一震,在他句句話語中,紛亂的思緒也漸漸清明。焰哥哥說得沒錯呵!娘 那麼疼我,她在天上見我幸福快樂,一定會為我高興的……她逐漸地停止哭泣,也緩緩 地平靜下來。
陋室之中,霎時飄蕩著一股靜謐、一種安詳。
「焰哥哥……」無言打破沉默,「娘她……她會不會怪我當時不聽話?」她怯生生 地問出心中殘存的惶恐。
「傻瓜!」冷焰稍稍離開她,為她抹去眼角的淚花。「你娘絕對不會怪你的!」
「真的?」她又忍不住掉淚。
「當然是真的!」目光一柔,冷焰俯首吻去她的淚珠。「焰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
無言心中好暖、好暖,原先那個深不見底的空洞也讓這溫暖的感覺給填滿了。她怎 麼會忘了呢?任世間如何險惡、任心頭如何創傷,這個她心愛的男人也能輕易化去!
「焰哥哥!」她熱烈的呼喊,伸出雙臂圈上他的頸項,緊緊地攀著他,感受著他的 柔情呵護,讓她的人生再次得以圓滿!
雨過,而天晴。
「白白雲夢,青青綠川。白白雲夢,青青綠川。梅花兒一朵又一朵呀,小姐姐只愛 一株紅。玉環中秋起,弄玉舞月影。左兒三圈,右兒三圈,滿地星兒笑呵呵,滿地星兒 笑呵呵……」
無言寫著藥方,不知不覺地哼唱著她最愛的童謠,聽得一旁前來幫忙的村人也不由 得相視而笑,因為他們看得出來,醫術高明的女大夫,她的快樂全來自她身邊對她呵護 備至的丈夫。這首歌謠他們聽得都會唱了。
「累嗎?」冷焰趁著一波急湧上來的病患退去時,拂去無言前額被汗濡濕的頭髮, 心疼地看著她略顯疲憊的小臉。粲然一笑,無言搖搖頭。「還好。」頓了頓,她又認真 說道:「有你陪伴,再累我也撐得下去,況且我不能倒,這些病人需要我!」
冷焰不覺皺起劍眉。「我不要你硬撐!」
自兩人重逢後,這十多天下來,他一直陪伴著她、保護著她到處義診。這一路上, 他不僅當她的精神支柱,更給予她實質的幫助,那雙曾經握劍殺人的手也在一朝轉變, 如今為熬藥救人而忙碌異常。
可就算他們從早忙到晚,病患甚至是饑民卻似潮浪般不斷湧現,彷彿永遠沒完沒了 。
冷焰身強體健,武功基礎紮實,這點苦一點兒也難不倒他,倒是無言,他擔心日子 一久她會吃不消。
「別擔心我!」無言哪裡不懂他的心思,見狀,馬上溫言安慰,「只要我稍作休息 ,又可生龍活虎了!」
「走!」冷焰突地拉她起身。
「去哪裡?」
「你剛才不是說要稍作休息嗎?」冷焰用她的話來回答。「所以現在該是你休息的 時候了!」展顏一笑之後,他交代著在一旁幫忙的婦人:「大夫累了,要休息一個時辰 ,麻煩你向上門求醫的病患說一聲,讓他們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