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言情小說,他對日意的確沒有一見鍾情的驚心動魄,可是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她的美好一點一點融化進他的心中。她並不是沉浸在夢幻中的小女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理智超越了她的實際年齡,她笑容背後的掙扎、堅韌與勇氣才是真正吸引他的本質。
所以,每次見到她,他才會忍不住對她使出「壞嘴巴」,百般的言語刁難只為了透視她的本來面目。只有在她面前,他所有的紳士風度才會蕩然無存,只因在他的心中,她是特別的那一個。
所有潛意識中的悸動在一場普通的班會課後全面爆發,從日意的言語中他隱隱感到那個有關早戀的故事不是杜撰出來的,一想到故事中的女主角很可能就是她自己,宇皈全身肌肉頓時變得緊繃。
緊鎖著眉頭,他一口接著一口地灌紅酒,想要把自己灌醉,更想借酒壯膽衝到教師公寓裡追問她:「那不是你,對嗎?」
然後呢?如果她說「不,那就是我。」他該怎麼辦?他還要不要將這分半生不熟的情感繼續下去?
要嗎?不要嗎?
用力放下酒杯,鮮紅的液體從透明的杯裡蹦了出來滴在原木茶几上,紅紅地映著宇皈的眼。
這不是言情小說,他沒有辦法像小說裡的男主角一樣給所愛的人一個擁抱,然後告訴她:「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麼,我所愛的只是現在的你。」
開什麼玩笑?一句話可以讓過去煙消雲散嗎?怎麼可能?他是男人,一個三十二歲的成功男人,他有著每個成功男人惟我獨尊的驕傲、自私與任性。他也和千千萬萬的男人一樣有著不公平的男女守則:
在結婚之前他的生命中可以停留很多女人,和他玩玩的女人也無須守著貞節牌坊,但私心裡他始終期盼著與他相守一生的人潔白如紙。
這就是男人,這就是現實,這就是言情小說所無法涵蓋的殘酷。
不一樣的準則決定了不是每個愛情都會以「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做結局,言情小說不允許有悲劇結尾,現實中的愛情卻總是傷人如斯。
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宇皈丟下阿曼抓起手機走進書房。他又不是哈姆雷特,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此跌宕反覆,只會在傷害自己的同時又刺傷了對方,他討厭這樣的自己。
如果當初他少了這分果敢,他就難以成就今天的事業,他宇皈不是輕易認輸的人。
按下智能鍵,他清楚地看到電話本裡儲存的日意的手機號。真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將她的手機號存進自己手機裡的。
號碼正在接通中,他緊張的心扣在一線之間,彈指即斷。許久後手機裡這才傳出日意的聲音:「誰啊?」看來她正在趕稿,聲音裡透出的全是不耐煩。
「是我,宇皈。」天殺的,他的聲音居然有點沙啞。
「有什麼事明天去辦公室說,我正寫到關鍵階段,男主角就要向女主角表白真情了。」說完,她這就準備掛斷手機。
「你等等!」
宇皈沒來由的一聲大吼,嚇得日意忘了自己要做什麼。她的沉默成了一種鼓勵,於是他當仁不讓地追問下去:「下午你在班會課上說的故事裡的女生就是你自己,是不是?你就是那個因為早戀而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女生,是不是?就是因為有了自己切身的教訓所以你才讓學生們好好珍惜自己,珍惜這個年齡階段單純又朦朧的情感,是不是?還有……」
「你在說什麼呢?」出於禮貌日意本不想打斷他的話,只是這話聽得越來越不是滋味,她忍不住反駁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麼?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不知道是因為酒精的作用還是宇皈急切地想追尋一個否定的答案,他一口氣將心中最壞的猜測傾巢而出。
「你不要否認,我知道,你就是因為現實太過慘痛,所以才著手寫言情小說,你希望自己沉浸在夢幻的美好中,忘記過去所發生的一切。你就是那個故事中的女生,告訴我是……」
「我還是處女!」
平地一聲雷,大雨傾盆。
「嘟嘟嘟嘟——」
宇皈呆愣愣地握著手機,那聲雷炸去了他所有的反應。癡癡地望著窗外的雨,他的心腦肺被洗劫成一片空白,再也找不回來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阿曼推門走進書房,迎面看到的就是宇皈那癡呆的表情,「宇皈……」
「什麼?」
「你的下巴……掉下來了。」
第五章
「就這樣,我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真實心意。說真的,愛上日意,我有些許掙扎,更有些不甘。總覺得像我這樣的男人沒道理會栽在她這種毫無魅力的女人手上——我知道我嘴巴壞,日意你就將就一點,巴!好歹在這個場合別使出你那只黃飛鴻的腳——更讓我覺得不甘心的是:她……她居然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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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
「理事長早!」
理事長今天早上來得可真早啊!這才六點半他就穿著一身運動服在學校的林陰道旁不停地做著原地跑,還時不時地回過頭向後望去,他是在等誰嗎?那等待的方向似對著教師公寓。
他等待許久的人終於打著呵欠從林陰道的樹梢下探出頭來,宇皈趕緊奔了過去,「早,日意!」
「別叫得那麼親熱,變態老頭。」她沒好氣地賞他一個白眼。回想起昨晚她被氣瘋了居然對他說出那麼丟臉的話,她的臉就又開始發燒。不能想,絕對不能想,再想下去她又想踹他了。
出於習慣,宇皈忍不住又跟她動起嘴來:「什麼『變態老頭』?我既不是變態,也不是老頭,你不要做人身攻擊好不好?」
「你還不變態?你昨晚在電話裡問我那麼變態的問題,你不是變態,這世上就沒有青蛙這種動物了。」她氣呼呼地用手指戳著他的胸膛,這個場景頗有幾分曖昧色彩。
宇皈本想反駁,可是將她的話仔細一推敲,不對啊!「為什麼說若我不是變態,這世上就沒有青蛙這種動物?這話什麼意思?」是不是創作言情小說的人都蘊涵如此豐富的詞語創造力?怎麼他都聽不懂?
「笨蛋!青蛙是從蝌蚪變過來的,屬於變態動物,此變態非彼變態——就說你是老頭子吧!老得連這種新石器時代的語言都聽不懂了,還不BT!」
或許她是個三流言情小說創作者,但她絕對是一流的罵人先鋒,罵得他啞口無言,全無還手之力。他似乎應該仔細斟酌斟酌,要是娶了這種女人回家,他素來的沉穩、冷靜和泰山崩於眼前卻面不改色的修養就該寄回揚州姥姥家了。
他的思索正處於現在進行時,遠處高一三班的學生正排著隊準備晨跑,領頭的男生一路小跑停在了日意面前,是張惟。
「理事長早,東方老師早!」
日意最不情願的時刻到來了,「我馬上就去領你們晨跑,不用催我。」反正每次領他們晨跑都是全班三十七個學生跑在頂前面,她一個人像條死狗似的被拖在五十米之外。她倒覺得或許沒有她,學生們的晨跑會更成功一些。
「東方老師,我來找你不是為了晨跑的事。」向來又酷又牛的張惟居然會露出害羞又為難的表情,連宇皈都感到難得,莫非是為了昨天班會的事。
還真給他猜中了,張惟抓了抓頭髮,「東方老師,你昨天在班會課上說的話和心意我和娜娜都聽清楚了。」
他沒有承諾會和許娜娜分開,重新回到單純的朋友關係,也沒有向日意保證什麼,她也不介意,只是略微點了點頭當做瞭解。
張惟本想這就走開,跑出了幾步遠復又調轉過頭,遙遙地喊著:「還有……謝謝你,東方老師。」
夠了,做老師做到這分上——夠了。
日意丟下杵在一邊的宇皈,追上自己的學生,「你們要不要聽聽我當年的戀愛經歷,免得有人胡思亂想以為我專門編故事騙人。」
「要!」學生們齊聲嚷嚷著,總算是把宇皈的心神給嚷出來了。
於是,在晨跑的道路上整個學校的人都看到一隊以龜速前進的隊伍,他們的外圍站著一個老師,她正在繪聲繪色地講述著她的「早戀」故事,而她的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了向來有條不紊的理事長,此時他正伸著頭想要聽個真切呢!
「就這樣,喜歡我的人,我不喜歡他;我暗戀的人卻正跟我的同桌戀得不亦樂乎。最有趣的是今年春節時候高中同學聚會,再看到我曾經暗戀的男生,我腦中閃現出的第一個問題是:十幾歲時候的我到底喜歡他什麼?
「橫看豎看,即便是閉上眼睛瞎看,怎麼看也不像是我會喜歡的男生啊!那時候覺得他酷酷的,有個性,有才華,有魅力。現在回頭看看,這些特點在他身上我全沒發現。最慘的是,即使他仍是我十幾歲時想像中的那個樣子,跟這種男人生活在一起,我會瘋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