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盯著牆上的鐘,時間進入冉冉徹夜不歸的第十二個小時,展夜韜坐在客廳沙發一角,心情如不停走動的秒鐘般忐忑難安,任何電話或風吹草動,都能令他坐立難安。
她沒有關機,卻不接他的電話。
她沒有驕縱哭鬧,電話裡的語氣卻冷靜得令他難以招架。
她沒有撇清兩人的關係,對他卻不再依賴。
這不是他冀盼已久的平靜嗎,但為何當冉冉婉拒他的好意時,胸口宛如挨了一記悶棍,還嘗到一種摻雜了失落與無措的味道?
那通電話裡除了她略為沙啞的聲音,尚有其他音樂聲,他能揣想她也許身在年輕人常留連狂歡的PUB或舞廳。那現在呢?她在哪裡?正在做什麼?學別人喝酒狂歡嗎?一個人嗎?有沒有人陪她?會不會遇上危險——
「該死!」
一連串掛心的疑慮十二小時來不停糾纏著展夜韜,愈是去想,就愈是煩躁,愈是煩躁,就愈感到惶然,然而一切的循環卻無法結束,因為他無法停止去想。
冉冉不是那麼容易因受挫而一蹶不振的人,這次或許重重受傷了。
在旅館,他離去前所看見那雙訴說著「你真的不要我了嗎」的眼神,到現在還狠狠指住他的呼吸,撕扯他的心臟,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種莫名似絞的心痛,怎麼會無緣無故出現在他身上?
陡地,一股灼燙的痛感從展夜韜指尖擴散,回過神來才發現夾在指間的煙已燃至盡頭,他捻熄煙頭,將殘煙丟入煙灰缸。
此時,門口傳來聲響,他立刻急忙從沙發中起身,面對來人。
「咦?大白天的,你居然會在客廳起立迎接我?!」對方受寵若驚。
啐,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展夜韜頹喪地將重心摔入沙發,閉眼仰躺於椅背。
一臉笑容的尉天浩,氣定神閒地在展夜韜側邊落坐,頎長的雙腿在膝上優雅交疊,看見煙灰缸裡十來支煙屁股,不禁產生同情。
嘖嘖,不愛煙味的人也抽起煙來了?
「心情不好?」不用感應,看韜那張郁卒的臉就知道。
展夜韜不理他,尉天浩自信一笑。
「讓我猜猜,是關於冉冉?」
當事人睜眼挑眉斜睇他,賓果,他猜對了!
尉天浩續道:「這並非我第六感的功勞,任誰都清楚不過,這世上也只有冉冉能搗毀你的冷靜。」
搗毀他的冷靜?
一道響雷打入展夜韜胸口,他赫然驚覺自己浪費整夜的時間呆坐客廳,就為了試圖與冉冉聯絡、確定她是否平安歸來,這是他不曾有過的失控舉動!
「對了,冉冉怎麼不在?」尉天浩左顧右盼。小東西不是粘韜粘得緊?
「她不想見我,徹夜不歸。」展夜韜悶悶開口,沉重的視線投向煙灰缸。
「她這個只針對你發威的強力膠,怎麼可能不想見你?除非你傷了她的心。」尉天浩頓有所悟,佯裝驚訝其實察言觀色。「我又猜對了。你對她做了什麼?」
「攤牌。」展夜韜的語氣更悶了。
「不會吧?你跟她攤牌不只一次了,她不都一笑置之,依然繼續『攻陷你心』的未完大業?」小東西的毅力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唯獨韜不當一回事。
「我說了重話。」
哦,原來是這樣呀!
耐人尋味的微笑,掛在尉天浩充滿陰柔書卷氣的俊臉上,他安慰道:「既然你不愛她,趁早結束你們之間的僵局也好,長痛不如短痛,你沒有錯。」
展夜韜朗眉一挑看向尉天浩,總覺得他的笑容怪怪的,不像在安慰人。
「身為兄長,你心疼她所承受的打擊,所以你難過是無庸置疑的,但沒道理連你自己也好像飽受打擊一樣。別擔心,她會沒事的。」
尉天浩一臉慈悲,適時對朋友付出「善意」的友情關懷。
嘿,試問有哪個正常的老哥擺脫小妹的糾纏,會像失去情人一樣痛苦?煙灰缸裡這些煙,幾乎有好幾包的份量。韜有所反應是個好預兆,看來,事情發展頗令人滿意!
他受打擊?!又是一道強勁雷霆打入胸口,展夜韜頓時被尉天浩「正中下懷」的結論所震攝。
不對呀,他為什麼受打擊?如同浩所說,受挫的是冉冉,那他十二個小時以來的焦躁、擔憂、失控又算什麼?為何痛苦的一方像是他?
「冉冉,你回來了。」尉天浩朝門口打招呼,微笑以對。
展夜韜來不及釐清心中浮現的問號,便起身而對來人,見她平安歸來,整整十二個小時的焦急心慌都有了宣洩的出口,但看到她略顯憔悴的蒼白臉色,胸口頓時感到無端刺痛。
「尉大哥。」冉冉撐起一抹淺笑,日光逡巡客廳裡的兩名男人,視線睇到展夜韜時,笑容明顯一僵。「玩了一整夜,我好累,先去睡囉。」她筆直走入暫居的房間裡。
韜和小東西之間的氣氛太不同於往常了,可見這次「攤牌」的威力十足啊!難過在所難免,但所謂危機就是轉機,但願他們轉得順利——這是在一陣無語的膠著氛圍之中,尉天浩的內心獨白。
「冉冉。」展夜韜喚住她。
冉冉腳步一頓,沒有回頭。「我累了,有天大的事都等我睡醒後再說,謝謝你包容我這個驕縱無知又天真幼稚的妹妹。」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可惡,她好討厭這樣的自己!她不想把話說得句句帶刺,但就是管不了自己的嘴,彷彿這麼做能讓自己少痛一點。
展夜韜胸口一緊,以為能順利說出的那些安慰,全都開不了口。
在他們兩人的言談僵化之際,尉天浩的手機鈴聲打破此番僵局。
「喂?怎麼回事……情況如何……好,我馬上過去。」他收線,神情肅斂的對他們說:「雅喻在回育幼院的路上遭到不明襲擊,人在醫院。」
同樣的震驚在展夜韜臉上出現,而冉冉則是刷白了俏臉,不禁想起昨夜那通神秘電話。
怎麼會……
「我跟你去。」展夜韜對尉天浩道。
「我也要去,帶我一起去!」
「冉冉,你不是累了?」尉天浩問。
「沒關係,我想去看雅喻姐!」
「那走吧。」
☆ ☆ ☆ ☆ ☆ ☆ ☆ ☆ ☆ ☆ ☆ ☆ ☆ ☆
展夜韜一行人趕到醫院,項初衍和老婆顏晴,商烈與新婚妻子溫可妍,已經在病房探視倚著床頭的倪雅喻。
「尉大哥、展大哥、冉冉,你們也來了。」倪雅喻抱歉一笑。「不好意思讓你們專程過來,其實我沒事,是晴太大驚小怪了。」
「怎麼沒事!那混蛋蓄意開車撞你哎,要是被我查出來是哪個混帳東西干的,我一定給他好看!」
身為倪雅喻好友的顏晴,跳出來揮拳嚷嚷,精緻美麗的臉龐上,有一抹曾是黑道風雲美女的狠辣猶存。要不是她當時就在雅喻身邊拉了她一把,雅喻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開口咧!
「卑鄙,竟然這樣對待一個孕婦!有沒有看清楚對方是誰?」商烈沉著一張彪悍有型的方臉開口。
「沒有,當時情況緊急,我們都來不及注意,而且那輛車的玻璃全黑,看不見裡面的人。」顏晴忿忿答道。
「車牌呢?」溫可妍也憂心地問。
「也沒有,被遮住了。」
一旁聽他們討論的冉冉默不吭聲,心情跌入陰森谷底。
「雅喻!」
韓翼從視察X保全所屬保全速線系統的工作中接到通知,隨即飆車趕到醫院,高大身影如疾風般衝入病房,立刻來到床邊,心急全寫在臉上。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肚子裡的寶寶也好嗎?」
「我不要緊了,寶寶比我勇敢。」倪雅喻見丈夫心疼自己的模樣,輕綻一抹要他放心的微笑。
韓翼不太放心,望向這家醫院的准院長項初衍,執意得到他的說明。
「經過檢查,胎兒沒有問題,母親除了有輕微的四肢擦傷外,還受了點驚嚇,只要好好睡上一覺就沒事了。」項初衍道,一面拉回粉拳緊捏的老婆。「坐下,還沒擦完藥。」
「喂,你不會輕一點喔!爛醫生,會病啦!」顏晴皺眉痛呼。
「不痛,你的手就完蛋了。」項初衍替妻子包紮手背的擦傷,沒好氣道。
這火爆妮子非得確定雅喻安然無恙,才肯安靜坐好讓他檢查手腳的傷口,還不時亂動喳呼,她會痛難道是他的錯嗎?還不客氣地欺壓他,也不體諒他一點,老婆受傷,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哎!
韓翼總算放下高懸在半空的心,摟著心愛的妻子,借擁抱撫平彼此的驚惶。
「顏晴,可以談談當時事發經過嗎?」尉天浩問。
「我開車陪雅喻回育幼院,半路想買些飲料回去請院童喝,於是我停車讓雅喻下車去買。雅喻出走出商店時,一輛黑色勞斯萊斯衝進騎樓似乎想衝撞她,好險那時候我正好下車幫她提飲料,才有機會救她。車裡的混帳大概因為失手,倒車後逃逸無蹤,連司機和車牌都故意遮掩,沒有鬼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