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令阿娘露出那樣淒絕笑容的男子。
四十多歲的男人,因著長期耽溺酒食聲色而體態臃腫,臉色庸俗。想到自己和這人有著血緣關係,山君心裡不禁一陣厭惡。
微微側過頭打量,圍在酒席四周的侍衛個個佩帶武器,神色嚴肅,但偶爾也會現出幾許不耐之色。因楊廣游江都時間相當長,許多士兵早已開始思念家鄉,如今總算盼得返北的機會,自然是巴不得這船能再快上十倍百倍,早日回到家鄉探望親人。
只見陣排侍衛中,其他侍衛所配武器都緊繫腰間,右列第三位侍衛的長劍卻系得鬆垮了些,在畫列整齊的人陣中略略顯得突出。
山君望向那侍衛,對方發現,迎向她的眼光,接著將自己身子又略略往前移動一些。
機不可失!
山君眼中精光一閃,從匍匐的僧尼群中往右列第三位侍衛躍去。她輕功矯捷,加以眾人皆未想到尼姑居然會頓起殺機,以致一時之間全部人都傻了眼,反應較慢的人甚至還以為這尼姑是特意表演以取悅龍心。
「撤!」她一聲嬌叱,伸手去奪那長劍,用力一扯,那繫著長劍的牛筋竟應聲而斷。原來那牛筋之上早已被人暗中用利刀劃過幾道,只需輕輕拉扯便可扯斷。武器既已奪到手,山君立即轉身向眾人擁護間的楊廣刺去!刷刷刷連三劍,直刺雙眼及眉心,劍勢凌厲,靈巧翻動,劍尖上隱隱抖出劍花,實是已用盡全力,只求一擊成功!
「皇上!」
「救駕!」
「來人!有刺客!」
眾人慌亂叫喊,眾侍衛們也根本來不及反應,山君便已經欺身至楊廣面前。
只見他驚慌地連連後退,直退到屏幕前無路可退。
眼見刺客的劍就要刺到自己身上,楊廣趕緊四處張望,只見離自己最近之人乃是蕭後,一咬牙,將妻子扯到面前,竟是要拿來當自己的擋箭牌!
山君見他此舉一楞,她知蕭後善良溫婉,雖曾下令捉拿自己,但也是遵循獨孤後遺旨,並非她所願。山君不願傷及蕭後,是以手上劍勢緩了緩,立刻便被前來救駕的幾位高手侍衛給擋住,躲在蕭後身後的楊廣便趁此時仔細觀察情勢。
楊廣雖縱情酒樂,但年輕時畢竟曾奉命出征,見過不少大場面,初見刺客時雖感到錯愕與驚慌,但鎮定下來後他也知道這刺客根本是羊入虎口,龍舟上侍衛高手眾多,想要全身而退,難如登天。
他瞇細了眼,在飛舞的人影中突看見山君的臉龐,竟覺有些熟悉。他身子移出蕭後身後一些,想要更看清楚山君的長相。
雖是尼姑,頭無青絲,但臉蛋小巧,秀眉雅致,眼神靈動,眉宇之間隱隱有股英氣。
那樣的熟悉不光是因為山君的面容讓他覺得似曾相識,還有一種血脈相連的隱隱悸動。
這女刺客究竟是何人?!
山君急了,知道這樣纏打下去絕無勝算,她咬咬牙,倏地又變劍招,竟是完全不顧自身破綻,身形一翻越出人牆,劍尖直刺向蕭後,口裡大喊:「讓開!不然連你一起斃命!」只見那蕭後雖已嚇得臉色蒼白,卻沒有絲毫移動半步,山君不由得暗暗欽佩。
「刺客休得放肆!」楊廣躲在蕭後身後叫了出來:「你究竟是何人?居然有膽子行刺朕?」
「拿女人當擋箭牌又算什麼英雄好漢?」山君俐落一閃,閃過左旁攻來的刀鋒。
楊廣突然眼睛一亮,大喊:「住手!」
船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使劍使刀的侍衛出招出到一半也都停了下來,不解地看著皇上。
山君不知楊廣是何用意,一柄劍橫胸當前,先護住了自己要害。
「是你?」楊廣懷疑的目光投向山君身上。
山君皺眉,不知楊廣到底看出什麼端倪。
他的身子又移出了一些,銳利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山君,讓她全身起了一陣寒意。
楊廣突然嘴角露出一抹邪笑:「你這麼年輕,該是她的女兒吧?長得果然像她!我秘密派人四處尋找你的行蹤,沒想到今日你居然自己送上門來!」
山君腦袋一陣天旋地轉——他認得她!怎麼會?
他說他暗中派人尋找她?找她的人不是蕭後嗎?
「有其母必有其女,說得果然不錯。」楊廣的眼裡閃著令人心寒的淫邪光芒:「諒你一時糊塗,才犯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吧?看在你是我親妹子的份上,如果你繳械投降,以後肯乖乖進宮服侍朕,朕可饒你不死。」說完他的眼神開始在山君年輕的身軀游移。
她只感到一陣作嘔!
「你!你在胡說什麼?!」
這男人怎會說出如此下流話語?言下之意竟是要自己入後宮去服侍他?他可是自己的親哥哥啊!
原來楊廣性好漁色,年輕時因要獲得獨孤後歡心而暗自壓抑,表面上裝出道貌岸然的模樣,私底下卻暗暗發誓將來即位後一定要大肆享受。他當年初立為太子時,因緣際會曾在後宮見過尉遲女,因其貌美而留下印象,可惜此女後被母后賜死,他不忍美人就此香消玉殞,便暗中助她順利逃出後宮,想著等他即位後再將此女接回納為後宮嬪妃。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母后竟還是發現了尉遲女的下落而趕盡殺絕。
不久,民間傳說尉遲女尚有一女的流言傳進他耳裡,他憶及尉遲女當年美貌,心癢難止,於是暗暗下令追查此女行蹤,並憑印象繪出尉遲女容貌,吩咐找到此女後必得活捉,並馬上送往東都!
「你明知道我們是什麼關係!」山君氣得咬牙切齒,全身幾乎要顫抖起來。
這禽獸!
「你不過是個女人,生下來就是要服侍男人的。親妹子又如何?父皇的華夫人最後還不是被我要了?哈哈哈——」楊廣竟得意地笑了起來。
蕭後聞此言一驚,對山君又多看了幾眼。
山君此時已是怒極攻心,只想一劍殺了這禽獸不如的男人來個痛快!
「昏君!納命來!」她又攻起,一柄長劍直刺向蕭後。
這時左近一個使流星錘的侍衛連忙護駕,一個轉身將手裡使著的流星錘往她胸前砸來。山君一驚,不得不收勢往後,重心一個不穩加上情緒激動,竟踉蹌了半步,隨即感到後心有勁風襲來,知是那侍衛將另一邊流星錘往她後背門戶攻來,前後夾攻,無處可逃。
她情急智生,猛地滾落甲板,揮劍擋開幾招凌厲攻勢後,刺傷一名妃子,滾近蕭後腳邊,這時她懷中掉出一白晃晃的事物,她自己沒有察覺,蕭後卻是眼睛一亮,輕輕「咦」了一聲。
「讓開!」山君使劍用力一揮,蕭後衣裙下擺被利劍由下往上一分為二!
楊廣哼了一聲,知這女子個性剛烈,不似她母親那樣溫婉可人,日後真要留在身邊也是禍害。
「殺了她!」他冷冰冰地下令,完全不顧血親之情。
山君將蕭後用力推開,她並不想殺她。蕭後只是尋常女子,被這一推,連人帶衣翻倒在地,倒是正巧壓在了山君之前掉落的那件事物上。
山君因憤怒而發紅的眼眶,恨恨地看著楊廣——兄妹相見,沒有感人親情,只有欲殺之而後快的忿恨!
「昏君!納命來!」她喊得淒厲,打殺之間卻離楊廣愈來愈遠,侍衛們攻勢凌厲,她已漸漸招架不住,心裡又急又氣。
她今天一定要殺了這個淫虐的男人!
「山君!」
突然有人這樣叫她,她心神一蕩,握著劍柄的手不由得一晃,身形露出空隙,後背上衣衫被劃破一刀!
她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才會誤以為那個人在叫她?
咬咬牙。要死也要死個痛快!她一定要拉著那個男人一起下地獄!
山君突然連攻侍衛下盤,趁對方一時不察慌亂之際,她砍到兩名侍衛的小腿,從下方攻了出來。她舉劍當胸,提一口已經混亂不堪的真氣,正準備衝上前時,一道灰色的人影擋在面前——
「住手!山君!你在想什麼?他可是當今皇上!」
「你——」她楞住,手上長劍差點握不住。「你、你這笨和尚!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攪局?」他不是應該在那客店養傷,然後回少林去的嗎?
那連連喊著要山君住手的不是別人,正是慧彥。
「閃開!」她一咬牙,揮劍欺上,想將慧彥逼開。
「山君,你先聽我說——」他一面說一面手上招數不停,用擒拿手一一化解山君凌厲劍勢。
「沒什麼好說的!要說也等我殺了這狗皇帝再說!」
她手上劍招不停,愈使愈亂,已然毫無章法,全然不顧自身破綻百出。這種玩命的攻法讓慧彥一時三刻之間也對她無可奈何,只得不住勸說要她住手。
「山君!快住手!你——」慧彥急得滴滴汗珠從光頭上滑落。
少林功夫以拳腳擒拿著稱,除非敵方招數狠辣,欲取己性命而後快,不然多半只守不攻。慧彥年紀尚輕,臨敵經驗不足,加上山君完全只攻不守,像是不要命了一樣,他被逼得節節退後,急得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