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羽留意到他的手先是伸展開來,而後又握成拳。
一度她還懷疑他會不會因過於憤怒而向她揮拳。
"你是──"她提高警覺。
"歐陽震旭!"
沈心羽眨眨眼睛,沒想到眼前這個男子就是她母親的新戀人,那個她母親在信中一直讚譽有加的男人。
果然長得不賴,難怪她母親會受他吸引。
但是,沈心羽最看不起這種吃軟飯的男人,她連一刻也不想面對他。
"我跟你無話可說!"她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麼話好說,於是她越過他,打算走開,但他更快一步地攔住她。
"可是我有話要對你說!"這話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她。"我要知道為什麼你不能從繁忙的工作中抽出點時間來看看你母親?你難道不知道她一直惦記著你,盼著你來看她嗎?"
沈心羽完全呆住了,從小到大,她從不知道她母親也有惦記她的時候。
歐陽震旭的話讓她心頭悸動了一下,但很快地,憤怒的血液漲紅了整張俏臉。
"你憑什麼指責我的不是?"她的手緊緊抓住自己的小手提包,在雪白的皮面上留下指甲所造成的半月形痕跡。"我不欠你任何解釋,我甚至根本不認識你!"
"我認識你。"他以一種不容質疑的口吻道:"所有的一切!你母親那麼愛你,而你卻這麼冷漠,你配當人家的女兒嗎?"
"你懂什麼?!"狂怒卡住了沈心羽的喉頭,她努力控制自己。"你憑什麼跟我說這些話?"
"憑我是MAY的好朋友,我愛她。"
他的聲音透露出真摯的感情,令沈心羽差一點就受到感動,但一想到他是靠女人過活的小白臉,她對他的話就有了懷疑。他愛她的母親?是愛她的錢吧!
"我想我母親可以含笑九泉了。"她譏諷地說。
"你可以解釋一下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他叉開雙腿,將兩臂交叉在胸前,擺出一副備戰的架式。"你好像懷疑我說的話?"
"我不必解釋,也毋需懷疑,你跟我媽的關係,她在信裡都告訴我了,現在她已經去世,你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至於我媽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會干涉,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她把話說得這麼明白,相信他是聰明人,應該聽得懂。
果然,他沒有再阻止她的離去。
說什麼愛,還不是怕她回來分財產,她一毛錢也不要
如果可以,她只希望自己的母親還活著,至少給她─個說愛她的機會……痛苦再次湧上沈心羽的心頭。
※ ※ ※
天氣十分悶熱,走了一段路後,沈心羽已是香汗淋漓,她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想要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招一輛計程車還真不容易,她有些後悔沒搭殯儀館為她準備的轎車。
這時陣陣貨車的引擎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一回頭就看見一輛破舊的小貨車正趕上來與她並行著。
歐陽震旭坐在駕駛座上伸長脖子看她。
她立即掉過頭,加快腳步,白色的裙子在纖瘦的雙腿間自由飄搖、綻放。
"我一定要跟你談談!"他在引擎嘶啞的隆隆聲中喊道。汽車吱吱嘎嘎地響著,好像隨時會散開來似的。
"我不想浪費我的時間!"她吼著,雙腳走得更快,偏偏這條路卻好像沒有盡頭,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歐陽震旭的貨車繼續在她身邊慢慢地開著。
沈心羽咬住下唇,準備用跑的,雖然兩條腿可能跑不過四個輪子,但她想他那輛破貨車也跑不快。
只是,有一點令她相當不解,以她母親對男友的大方程度,怎可能讓他開著一輛破貨車,而不買一輛豪華汽車給他?
難道她母親的錢已用光了?
就在她失神之際,貨車一個急轉彎,橫在沈心羽面前。
由於緊急煞車,貨車在原地轟轟地怒吼著,車身也止不住地顫動。
歐陽震旭看著她,傾過身來打開鄰座的車門。
"快上車,我帶你回家。"
沈心羽聽出他語氣中的命令意味,她將兩手交叉護在胸前。
"我不會和你去任何地方!"
"我真的想跟你好好談談。"他的眼神真摯,聲音誘哄。"我想讓你看一些你母親留下來的東西。"
沈心羽被他突然改變的語氣所迷惑、觸動,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他似乎決心讓她感到懊惱,而她則同樣堅決地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心中的懊惱。
未能來得及見母親最後一面,讓她內心充滿自責和遺憾,但這些沒必要讓他知道。
沈心羽一邊搖著頭,一邊不由自主地後退一些。
"不,你別再糾纏我了,否則我要喊人了。"
"你喊吧!我倒想讓別人評評理。"他悠哉的模樣惹火了沈心羽。
"你到底想怎樣?"
"只想替你母親完成最後的心願,她希望你可以回家。"
她驚訝且沮喪地看著他。
不是她不孝,而是她母親去世的消息來得太突然,她需要時間調整,讓自己適應這一切。
但更令她沮喪的是,淚水再次湧入眼眶,她趕緊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快速地眨著眼睛,努力想將它們逼回去。
歐陽震旭跳下貨車,大步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臂,低下頭看著她的臉。
他的碰觸所帶來的溫暖和親匿,使她陷入更深的困惑。
"我真的沒有惡意,你別這麼緊張,我不會傷害你的。你的樣子看起來很疲憊,像隨時會昏倒似的,你需要休息。"
這突來的關心使她心中的不安漸漸減少,他看上去是那麼強壯、那麼體貼、那麼令人無法抗拒,使她心頭一窒。
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從他那教人心煩意亂的觸碰中抽開手。
"我沒有換洗衣物──"
"你需要什麼,我可帶你去鎮上的購物中心買。也許款式沒台北那麼流行、精緻,但也不會差太多。"
她盯著他,討厭他的親切和紳士風度,因為就是這些讓她無法拒絕他。
"好吧!我住一晚就走,不過我有個條件,你不能跟我住在同一個屋子裡。"
他似乎對她的要求感到相當訝異,挑高雙眉。
"我有自己的屋子,你絕對可以擁有相當隱密的獨處空間。"
聽到他的話,沈心羽感到相當不可思議,因為她一真以為他已跟她母親同住一個屋簷下,看來事實跟她的想像似乎有些出入。
鎮上的購物中心雖然不大,但是買幾件換洗的衣物倒也不是太困難。
當沈心羽帶著採買的物品到收銀櫃檯結帳時,歐陽震旭出其不意的搶著要幫她付帳。
"我自己有帶錢!"她才不要用他的錢。
"這是你母親的錢。"他大言不慚的說。
沈心羽鄙視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是個吃軟飯的傢伙!
她也不再跟他客氣,索性就讓他付帳。
貨車裡沒有冷氣,車廂內的悶熱加重了沈心羽的疲憊,她用手指頭擦了擦汗濕的額頭。
歐陽震旭迅速的瞄了她一眼,"很熱嗎?冷氣剛好壞了,抱歉。"
"你只有這輛車嗎?"她本不想開口,但還是克制不住地問了。
"還有一輛。"
"也是貨車?"
"不,是跑車。"
答案揭曉!可見她母親對他的確很大方,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寧可開這輛貨車而不是跑車……她想了一下,找到了答案。
他絕對是故意裝窮給她看,免得她向他追討她母親花在他身上的錢──一定是這樣沒錯!
"你應該早點來看你母親,你不覺得你很不孝嗎?"
這話又引燃他們之間的戰火。
"你無權批評我!"她渾身是刺的自我防衛著,克制住想要解釋的衝動。
她毋需對他多說什麼,她寧願獨自承受那份懊惱與遺憾。
"MAY是我的好朋友,見她每天都在期待,卻日日承受失望的痛苦,我心裡很難過。幸虧上帝垂憐,讓她在睡眠中平靜的離開。"
沈心羽的拇指玩弄著手提包上的鈕扣。
"我媽她病了很久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她母親從不告訴她?
她辭世時真的受盡折磨嗎?她真的很期盼她回來嗎?
母親生前的惆悵混合著孤獨,啃噬著她的心。
"有一段日子了,但她很堅強。實際上,她一直讓自己保持忙碌,致力於建立圖書館的工作、醫生幾次警告她不可以太勞累,她都不聽。"這時,歐陽震旭減慢車速,停下來等待橫越馬路的孩子們。
"既然你知道她不能太勞累,為什麼你沒勸她?為什麼你不分擔她的工作?"
她知道他肯定是心懷不軌,想讓她母親早點累死,那麼他就可以得到更多利益。一定是這樣!
"我勸她她都不聽,所以我才希望你可以早些回來,只有你才可以勸得了她,但你始終沒有回來。"
可惡的男人,居然反咬她一口,指責她才是害她母親早逝的罪魁禍首!這個混蛋,她絕對不會原諒他!
第二章
來到母親的屋子前,沈心羽的胸口像被二塊大石頭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