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情況危急的時刻,靖軒竟然好死不死的又踢到腳踏板,將他覆著的手一起捲入亂成一團的衢絲之中。這下子可好,他居然幫了倒忙。
靖軒愣愣地看著嘩啦啦跑的花樓機,視線隨著通絲一上一下的,眼珠子是他渾身上下唯一能動的部位,就連他 一向強悍的手,也成了衢絲的俘虜,陷在線裡頭動彈不得。
春織見狀也和他一起呆愣,抬起一雙明眸驚訝地看著他。
「我……這……對不起。」看看她的眸子,再看看自個兒的窘況,靖軒英挺的臉容竟覆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向 春織道歉。
「沒關係。」春織綻開一個美麗的微笑安慰他,兩手已經開始滴血。
「看樣子這些線非剪不可了。」實在想不到辦法,靖軒只好用未捲入衢絲的那隻手,自腰帶裡抽出一把短刃來 詢問她的意見。
「好。」春織毫無異議的點頭,惹來靖軒眉頭挑得老高。
「除了說『好』以外,你還會說別的嗎?」他半是嘲諷半是無奈地問,不是他想找麻煩,只是再笨的人都看得 出來,這線經他這麼一剪,所有一切都得重來,而穿線的過程相當複雜,恐怕不是花幾個時辰就能弄好的事。
「會呀。」相對於他過多的考慮,春織的回答則是乾脆到讓人感到驚奇。
「哦,哪一句?」靖軒邊問邊下手,俐落地割下絲線。
「當然好。」春織邊笑邊說,相差無幾的說詞害靖軒險些失手。
他看看她,以為她在跟他開玩笑,可經過仔細的觀察之後,他發現她是認真的,她真的只會說好。
不知道他現在若是告訴她:他要她,她會不會也說好?
再次苦笑搖頭,靖軒逼自己打消小人的念頭,低頭收拾殘局。他先將被他割斷了的紗線推向一旁,再從中挑出春織被活埋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割開最底層的絲線,最後終於將她的玉手自花樓機裡解救出來。怎知,才撥開血紅色的殘線,春織血跡斑斑的小手也跟著顯露,看皺了靖軒的眉頭。
「你的手被割傷了。」他低頭檢查春織被紗線割到的傷口,眼中隱隱潛藏著慍怒。
「不要緊,這是常有的事。」春織倒沒他這麼在意,反正是工作嘛,受傷在所難免。
「見鬼!」靖軒低聲詛咒,抓起她的柔荑仔細翻看了一下,果然發現一些淡淡的細疤。
「這些傷痕可以待會兒再處理,我先把絲線--」
「你再敢亂動,我馬上一把火燒掉這些該死的絲線,看你怎麼繼續工作。」他口氣陰寒地截斷春織先把絲線穿好的念頭,成功地讓她知道--他、在、生、氣。
「哦。」在他幾乎要飛起來的眉頭下,春織只得乖乖聽話,任他用寬大的手掌將她的小手細細包圍,將她拉近面對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好寬、看起來好結實,不曉得若是靠在上頭,會是什麼感覺?
兩手被緊握在靖軒的手裡任他細心照顧,春織的腦海裡突然閃過這個念頭,跟著是一陣不怎麼平穩的心跳。
她驚訝地張開嘴巴,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間胡思亂想,她再抬頭仰看靖軒那張俊逸的臉,困難地發現她亂想的範圍似乎越擴越大,只好趕緊低下頭來隨便亂瞄,試圖躲過這突然而至的異樣感覺,卻讓她瞄到一件教她驚訝的事。
他身上的衣服好舊,顏色都褪了,甚至還有些破洞。
「你……沒別的衣服了嗎?你身上這件衣服都破了,這樣穿出來不太好吧?」春織對著他的胸膛喃喃問道,還無法從那股異樣的感覺中恢復過來。
「這件衣服破了嗎?我不知道,我沒空去理會這些瑣事。」顯然比起衣服來,他更關心春織手上的傷,瞧也不瞧它一眼繼續為春織清理傷口。
「可這些都是總管的事。」她能瞭解他為何沒空管,他太忙了。
「的確是。」他附議。「但不幸地靖家堡的總管正是靖齊,那混蛋傢伙除了會把家裡弄得一團亂之外,啥事也不會,我不會指望他。」原本已經夠混蛋的他最近還多了一項罪名--公然反抗堡主,顯然是太久沒被修理,皮癢欠揍了。
「靖家堡的總管是靖齊?」聽見這消息,春織有些驚訝。「堡內沒有其他人可以擔任這項工作嗎,比如說資深的奶媽……」
「沒有。」靖軒一邊為她清理傷口,一邊掏出外創藥膏為她上藥。「靖家堡從來沒有請過奶媽,頂多請過幾名下女,剩下的全是些男丁。」由於靖家堡的身份特殊,時常有些喝得醉醺醺的江湖人士出入,為了避免麻煩,歷代堡主都盡量減少僱用女僕,省得一天到晚為了她們的清白找人決鬥。
原來如此,難怪當日靖齊臉上會掛著為難的表情,顫聲告訴他不在乎她不會理家,其實他要的正是她的理家能力。
在靖軒無意的透露下,春織終於稍稍有點自覺,並且一臉抱歉地看著靖軒認真的側臉,覺得很對不起他。
也許她該建議他改娶冬舞,至少她會理家,要管理好靖家堡應當不成問題。
「呃……」可當她真的開口,主動要把新娘的位置騰出來的時候,她又被卡在胸口那股不知名的情愫給抹去了聲音,無法將接下來的建議順利托出。
她是怎麼啦,她變自私了嗎?
春織當場發愣,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心中的波瀾,正巧靖軒這時上藥完畢,丟給她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你為什麼會這麼喜歡織布?我想了大半天就是弄不懂,你能告訴我嗎?」輕輕放下她的柔荑,靖軒環視著巨大的花樓機,不明白它有什麼值得狂熱的地方。
被他的問題問倒,春織的視線也跟著他環繞了室內一下,過了老半天才回答他的問題。
「我也不曉得,就是喜歡。」她一邊回話,一邊玩弄殘斷的絲線,臉上掛著溫暖的笑容。
「你不也喜歡你的工作嗎,我看你常在練拳腳。」而且她私底下認為那是他最迷人的時刻。
「那不一樣,我練功是因為環境所需。」他一把戳破她的幻想,劃清界線。
「我也一樣啊!我家是開布莊的,織布是必備的功夫。」她可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同,反正都是吃飯的傢伙。「會有莫名其妙的人帶著莫名其妙的事情,跑到你家鬧場嗎?」靖軒瞇眼斜看春織輕鬆愜意的模樣,表情老大不爽。
「你是說那些江湖中人嗎?」春織回想起當天剛進門時的情形,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嗯哼。」靖軒不否認,他就是被這些人煩死的。
「可是,我覺得他們都很可愛啊!」春織意外的回答差點沒教靖軒當場跌倒。
「他們可愛?!」莫非這娘們有病?
「是呀!」她會心一笑。「他們讓我想起夏染和冬舞,她們倆也是和他們一樣整日吵個不停。」只是沒刀來槍去而已。
提起家中那些寶貝妹妹,春織的臉瞬間發光,雖然冬舞老是抱怨她們沒用,只會花錢,但她還是很愛她。
「你似乎很想念她們。」雖然他不認識她那些妹妹,不過可以想像她們的感情一定很好。
「嗯。」她興奮地點頭。「她們一天到晚吵架,我只好一天到晚勸架,雖然每一次都說到口乾舌燥,還是沒有人要聽。」
她微笑,而他瞭解。她這凡事說好的個性多半是這樣來的,除了生性溫柔之外,後天的訓練也功不可沒。
「難道,你從來不怨恨你的環境?」雖然大略瞭解她個性形成的原因,他還是不能理解為何她能甘之如飴。
「沒必要怨恨呀。」春織覺得他的說法好怪。「每個人生來都有他不同的宿命,上天會給你這樣的環境是因為你禁得起。就拿我自己來說好了,剛開始我也很討厭織布的,可是沒多久我便發現,與其帶著討厭的心情去做每天必做的事,不如試著去喜歡它、熱愛它,如此一來,心情自然會變得不同。」
換句話說,如果能把不得不負的責任轉換成對它的熱愛,那麼,再煩雜、再討厭的事,也能在彈指間解決。
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他卻花了二十幾年才弄懂。
面對春織帶笑的面容,靖軒記憶中那些苦難的日子似乎也在她的笑容中快速流轉,變成一格格模糊的畫面。那個咬著牙,埋頭練功、低聲詛咒的少年真的是自己嗎?那個額冒青筋,手持利劍,一劍插入深厚的牆壁,警告兩方不准吭聲的狂妄青年,真的就是今日的靖軒嗎?
她說的對,上天會給你這樣環境是因為你禁得起,他因為禁得起自小到大的磨練,所以才會坐上靖家堡堡主的位置,管一些他不想管的事。
這一刻,他想狂笑,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卻得靠一個感覺遲鈍,幾乎是沒有感覺的女子來點醒他。如果,他就這麼抱住她,吻上她的唇,她蟄伏的感覺可不可能也會被點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