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磊哥哥真的很厲害!」沈海貝年紀太小,不懂兄弟間的競爭。她只知道小磊哥哥幫她把沙堡堆得很漂亮,小浩哥哥則是把她的沙堡弄壞掉,其餘的事,她一概懵懂無知。
「我們進屋去吃冰淇淋吧!」魏昕磊得意洋洋。他最喜歡海貝這樣看他了,好像全世界只有他這麼一個大哥哥,剩下的人都不算數。
「好。」沈海貝乖巧地讓魏昕磊拉住她的手,手牽手進屋去,不時回頭看他幫她堆砌的沙堡,嘴角泛出笑容。
那年,她六歲,而他十歲。
所有美好的回憶,都在這片沙灘上演,然而她的眼神卻已經不再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海風漸漸增強,陽光照痛他的眼睛。
魏昕磊舉起手臂,抵擋越趨灼人的光線。他腦中的影像依舊清晰,只是那雙回憶中的美眸,變得太過平靜,幾近空洞。
突然間,他心裡升起一陣恐慌。
他已經變得和昕浩一樣了嗎?
在她的心裡,他的地位是否已下降到和他弟弟同級,她的眼裡,也不再有他?
一連串的疑問,在他心中生根發芽。
這根本不合理!
他搖搖頭,拒絕這個可能性。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該思考這個問題,畢竟是他率先提出解除婚約的,不是嗎?
原來戀愛的人,到最後都會結婚啊……
耳邊響起沈海貝幼年時的童言童語,魏昕磊又被搞糊塗,究竟他這矛盾的心情所為何來?
也許,海風能給他答案?
第四章
下午,風方歇。
海面又恢復平靜,沙灘上沒有半個人影,只留下未完成的沙堡,在風中減損生命。
一粒、兩粒。
一陣風,吹走一堆沙。
從海面偶爾吹拂而來的微風,捲起沙堡上乾涸的沙粒,在這寂靜的午後,顯得特別荒涼,卻又悄悄透露著暖意。
天氣真好。
站在落地窗前,感受迎面而來的和風。沈海貝眼睛雖看不見,但觸覺卻相反地變得更為敏銳,她甚至能聽見大海的聲音。
泡杯咖啡吧!再來幾片餅乾,就是一頓簡單的下午茶了。
沈海貝決定不要浪費如此美好的下午,於是摸索著進廚房,緩慢地走近流理台,打開底下的櫃子拿出水壺,放在水龍頭底下注滿水。
她用手指頭探測水位……唔,八分滿,正好。然後關上水龍頭,將水壺提到瓦斯爐上,轉動開關燒開水,接著又拿出咖啡杯,等水滾。
一分鐘、兩分鐘……
已然完全失去視力的沈海貝,只能聽聲音分辨水滾了沒有。若是水壺傳出的聲響很大,表示還早得很。若是聲音突然變小,則代表水快滾了,但真正提醒她的還是「嗶嗶」的聲音,要一直等到水壺發出聲響,才能確定水真的開了。
「嗶嗶!」
李媽特地為她買的嗶嗶壺,終於在經過十分鐘後發出聲音,提醒她該關火了。她摸索著想關上瓦斯爐,手卻不小心碰到了水壺。沈海貝直覺地畏縮,反被溢出的水花燙著。
「好痛!」
「海貝!」
她和魏昕磊幾乎同時喊出聲,但動作卻明顯的不同。沈海貝想縮回手,魏昕磊卻抓住她的手,硬將她拉到水龍頭底下衝水,她的手立時覺得舒服許多,不再那麼疼痛。
「妳該死的以為妳在做什麼?」魏昕磊既忙著抓住她的手,又得騰出另一隻手去關瓦斯爐,口氣想當然耳不會太好。
「我在燒開水。」沈海貝盡可能忽略他輕藐的語氣,平靜的答道。
「我當然知道妳在燒開水。」魏昕磊詛咒個沒完。「我是在問妳,妳幹嘛一個人做這麼危險的事,難道妳對自己的處境都沒有自覺嗎?」他真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沒燒掉房子算她運氣好,一簇小火苗都可能釀成大禍。
「我知道我看不見,不必你再提醒我。」她的表情很平靜,幾乎是沒有表情。魏昕磊見狀又詛咒一聲,不曉得該怎麼解釋。
「我沒有侮辱妳的意思。」該死,她怎麼變得這麼難纏?
他煩惱地用手扒扒頭髮。
「我只是覺得,妳的行動既然不方便,許多事不一定非得自己來,吩咐一聲就行。」就算他在樓上睡午覺,只要她喊一聲,他也會立刻衝下樓,沒有必要冒險。
「謝謝你。」沈海貝向魏昕磊道謝。「但我想靠自己,不想麻煩別人。」
由於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就跟石膏像沒兩樣。魏昕磊根本猜不透她真正的心意,只得無言的瞪著她,默默拿出藥箱為她上藥。
「你不必幫我塗藥,只要告訴我該用哪一瓶藥膏就行了。」她大小姐眼睛看不見東西,口氣倒是不小,連他要幫忙塗藥,都一律拒絕。
魏昕磊原本擠藥膏的手,當場停在空中,連皺了好幾次眉,才火大的反問沈海貝。
「妳看得見東西嗎?」他會氣死。「妳什麼事都想自己來,任何時候都不願依賴別人。但妳有沒有想過,現在妳什麼都看不見,怎麼學習獨立?」魏昕磊沒忘記李媽說過的話,也親眼看見她的改變,卻深深不能認同。
一陣難堪的沉默,隨著魏昕磊這一番話,在他們四周蔓延開來,直至死寂。
「該死,海貝,我並不是--」
「就是因為看不見,所以更要學習獨立。」
魏昕磊原本以為自己的說詞傷到她,正想解釋,沒想到沈海貝搶先他一步把句子說完。
他只能張大了嘴,看她堅毅的表情,這又是一個全新的海貝,他不認識。
「海貝……」
「以前我過得太幸福了。」沈海貝說。「過去有太多人包圍著我、寵愛著我,以至於淹沒了內心真正的感覺。現在的我雖然什麼都看不見,觸感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敏銳,所以才說是學習獨立的大好時機。」
過去的她,是個十足的千金大小姐,養在溫室裡的花朵。你可以說她美麗、說她可人,但絕對走不出溫室,除非有他罩著,否則極容易缺氧而死。
魏昕磊比誰都瞭解她這項缺點,因為他就是供應她的氧氣,她另類的氧氣筒。只是當氧氣用盡,他想出外補充一點新鮮空氣,再回頭卻發現原先的病人已經拔掉了呼吸器,再也用不著他,他竟變得彷徨無所依,甚至有那麼一點恐慌。
瞬間,他無言以對,竟想不出任何話反駁沈海貝,這時她又道--
「再說,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獨立一點?現在我正朝著你為我預定的目標前進,你應該高興才對。」
這就像一道難解的數學題,永遠有正反兩面。是正數或是負數,完全取決於當時的題目,他曾經是那個出題的人,現在卻不確定了。
「我並沒有嫌妳煩,妳不要誤會了。」不曉得怎麼搞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這一句話,而且一點都不搭軋。
「可是在我的感覺裡面,你就是這樣看我,把我視為一個大麻煩。」他的語意雖含糊,但沈海貝每一句話都聽得懂,也記得他傷她多深。
就如同他們重逢後的每一次場面,她一定是說完話就走,他一定是瞪著她的背影發呆,思索她話中的意思。
他把她視為一個小麻煩,是這樣嗎?
魏昕磊怎麼也想不起,他做了什麼事讓她這樣看他。他是對她有些抱怨沒錯,但同時也很照顧她。除非她還在記恨當時的事,否則沒有理由這樣說他。
隨著魏昕磊無法理解的表情,時光倒回到從前,那段誰也忘不了的青澀歲月……
「Ray,你的未婚妻在教室外面等你哦,不要讓她久等。」
從一年級開始,他就被貼上「沈海貝未婚夫」的標籤,走到哪裡都有人嘲笑。
「我收拾好書包就過去,你們不要欺侮她。」雖然如此,他一點也不在意。因為海貝就像他妹妹,哥哥照顧妹妹是應該的,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好好哦,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同學之中有人羨慕的說道。
「不是啦,是未婚妻,你搞錯啦!」也有同學雞婆更正。
「未婚妻是用來做什麼的?」總是有人搞不清楚。
「結婚用的。」
「那Ray以後要跟Belle結婚嘍?」
「就是這樣。」
「好棒哦,我也要,我也想跟Belle結婚。」
年幼無知的孩童們,連少年都構不上,也搞不懂結婚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就搶著要沈海貝,不為什麼,因為她長得實在太可愛了。
「她長得好像畫裡面的天使!」
「對,好像!」
同學們議論紛紛,每個人都好羨慕他有那樣的未婚妻。魏昕磊本身也很得意,神情間充滿了驕傲。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這份驕傲,起了微妙的變化。
隨著青春期的來臨,他對週遭同學的嘲笑越來越不耐煩,當中最糟的,要算是他對高中校花表白的那一次,那回他幾乎翻臉。
當時,他快要念完十二年級,準備升大學。在他即將畢業之際,他終於鼓起勇氣向金髮碧眼的校花表白,誰知道所得到的答案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