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亮了!」回答她的不是茜紅,而是邢傲天,那聲音裡摻雜了幾許憤怒。
「你怎麼又來了。」蘇戀同月皺眉。
「我怎麼又來了?」邢傲天的口氣很沖。驀然間,他大手用力一扳,將她身子扯下地來。
「幹什麼?」蘇戀月惱道,話出口卻在看到邢傲天的臉色後嚇了一跳。
邢傲天容貌憔悴,雙眼卻依舊炯炯有神,炯炯的雙目中噴出熊熊的怒火,那怒火彷彿要燒熾蘇戀月的心。她心一跳,照舊扭過頭去不敢看他。
然臉兒卻被他的大手強而有力地扳了回來。
「看著我!」邢傲天逼視著她,命令道,「看著我,蘇戀月!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是不是到死都不肯相信我?你是不是要把我和你一起折騰死才肯罷休!」
那眼神中的怒氣令她膽怯。蘇戀月瑟縮了一下,馬上又揚起淺淺的笑。「我怎麼不相信你了?我不是一直都在相信你嗎?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才會把自己弄到如此田地呀!說什麼折騰死彼此,邢大哥你也太抬舉我了,我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嗎?我最多也不過折騰死我自己罷了!」
「啪。」響亮至極的一下脆響,驀然迴響在室中。
蘇戀月怔怔地撫住面頰。「你打我?」
「我是打你!」邢傲天甩開蘇戀月,後退數步,冷冷地瞪著她,「因為你該打!蘇戀月,為了小孩子的幾句戲言,你就信以為真,全然不把我的真心話當一回事。無論我怎麼真情相待,你都以為我是虛情假義。
「你以為你碧玉軒值得我邢傲天如此費心思?你也太抬舉你自己了,碧玉軒算什麼?我根本不屑!傻丫頭,告訴你,我就是要打你,打得你清醒過來!」
他這廂罵得凶,蘇戀月卻只呆呆地撫頰相看,神色間滿是惘然。
邢傲天狠狠地瞪著她,忽然衝到房間另一邊的梳妝台前,抓起鏡子沖了回來,將之塞進蘇戀月的手裡。
「你自己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看了都教人憎嫌!」
人不人鬼不鬼?
蘇戀月的身軀顫抖了一下,她舉手顫巍巍地捧起了那面鏡子。
鏡射明華,鏡中人憔悴蒼白,披頭散髮,如才從十九重地獄裡逃出來的惡鬼。
她手一抖,鏡子「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摔出一道長長的裂紋,鏡子中的人面也頓然分作兩截。
蘇戀月全身顫抖,呆呆地瞪著地面有了裂紋的鏡子。我昔日笑靨如花,神采照人,絕不是這鏡中的厲鬼!絕不是!
猛地搖頭,想要將這不可置信的一切從眼前甩去,不料那鏡中的厲鬼也跟著搖頭,頭髮如飛蓬。
「不!」她狂叫,卻聽見自己的叫聲乾澀嘶啞,如鬼怪夜嚎。
「你真的還想這個樣子繼續下去嗎?」邢傲天冷冷的聲音再次從耳邊傳來。
「什麼?」她怔怔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邢傲天也冷冷地看著她,「如果你不想繼續再這個樣子下去,那就振作起來!你不相信我也好,不願意再看見我也好,都隨你的意!但是至少,別給我再這個鬼樣子下去!天星莊,不收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這是最後的賭注了,為了她好。
邢傲天轉身便走,邁出門檻,他忽地又回過頭來,冷冷地望著蘇戀月,補上最後一句。
「要是你還想再繼續這個鬼樣子下去的話,就給我滾出天星莊!」
他的人影消失在門外。
蘇戀月仍舊呆呆地站著,一動也不動。
「小姐?」茜紅微帶膽怯的聲音響起。
蘇戀月轉了轉眼珠,視線最後定在茜紅身上,舊紅提著食盒無措地站著,臉上滿是驚駭。
緩慢地轉過頭去,蘇戀月遲疑地望向窗外。
窗外清風吹拂,簷上的積雨一滴滴如珍珠般滴落,濺在階前,發出悅耳的清音,一聲聲清脆地敲入人心。而遠方夜雨洗後,芙蓉在殘紅狼藉中重吐嬌妍,丹桂隨晨風清新吹送分外馨香,飛鳥三五,穿梭清鳴,如奏天樂。縱然是秋天的早晨,卻依然是無限生機。
難道只有我,斷絕了一切生機嗎?
難道只為了一個男人,我便自己斷絕了一切生機嗎?
「不不!不!」
忽然拚命地搖頭狂叫,蘇戀月顫抖著身子猛撲到窗前的書桌上。書桌上筆硯宛然,殘墨仍在。蘇戀月右手顫抖著鋪開宣紙,一把抓過筆就著硯中殘墨便揮灑下去——
鏡裡朱顏換!問伊人,為因底事,明眸光黯?相思錯聚九州鐵,癡情負盡誰返?被前緣誤我鞦韆!當時高樓遠山小,說天地可合石可料。汝與儂,心不變。
綠影搖曳肝腸斷。驚回首,舊約成夢,新盟如幻。繁華凋盡素、在冷,夜雨聽風打簷。有精魂幽幽輕歎。九重黃泉翻覆苦,肯輕易一笑解仇冤?!擲狼毫,掣龍泉!
蘇戀月筆走龍蛇,一闋《賀新郎》詞,一氣呵成。寫下最後一個「泉」字,猛地將手一甩,放聲淒厲長笑!而她手中的筆管卻「啪」地一聲甩飛出去,遠遠地飛到對面牆上,把對面白牆濺了個墨汁淋漓。
「小姐!」茜紅驚恐地大叫。
「茜紅。」蘇戀月止了笑,只覺渾身無力站不住身子,便在書桌前坐了下來,拍了拍茜紅的手。「我沒事。嚇著你了,對不起。」
「小姐沒事就好。」茜紅舒了口氣,不放心地又問:「真的沒事?」
蘇戀月淺淺一笑。「真的沒事。」
她回看桌子,蹙眉。把剛寫的字收起來,又取了一支細筆,展開張紙寫了起來。寫畢,蘇戀月把它遞給茜紅。
「小姐?」茜紅看那紙箋,上面曲曲彎彎,寫得儘是藥名。「這是什麼?你調養身體的藥嗎?」小姐號稱揚州第一才女,不僅懂得文墨,而且精通歧黃。
「不是。」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異樣的冷。「你把它小心收好,等會兒找個機會去藥房買來,悄悄地給我。記著!不許告訴任何人,也不許給任何人看到它,尤其是邢傲天!」
擅醫者亦精於毒。邢傲天!我雖然不會武功,但只要我下了決心,一樣能殺了你!
第七章
這幾天邢傲天都沒有來,直到第四天的清晨,他再次步入蘇戀月的房中。
「不知道戀月可否能夠振作起來?」
抱著惴惴不安的想法,邢傲天視線一掃,看見房中情景,不覺呆了!
「你來了。」蘇戀月回眸一笑。
她此刻正坐在梳妝台前,穿著一襲柔軟的淡黃色長袍。身後茜紅手執牙梳,輕輕為她梳頭,她的滿頭長髮因此披瀉腦後,如流雲飛瀑。因她的回頭,茜紅一時住了手。他見她今天面上淡淡地敷了一層粉,又擦了胭脂,描了眉,臉色已經恢復,容顏依舊無限嬌妍。
「戀月?」他喜叫。「你好了!」
「好多了。」蘇戀月秋波宛轉,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了個轉。「怎麼,我再不好,你是不是就真的要把我趕出天星莊了?」
「不。」邢傲天搖頭,「你明知我是故意那樣說,好刺激你盡恢復過來。其實就算你真的一直好不起來,我也沒有辦法狠心將你趕出門去。」
「呵!」蘇戀月掩口輕笑了起來,「我知道,我也是故意說的。邢大哥,」斂了笑,她正容道:「說起來,我還真得多謝你,多謝你使我從意志消沉中走出來。」
「不用謝。」邢傲天深深地注視著她,「只要你快樂幸福就好。」
蘇戀月斂首一笑,回過頭去。
茜紅繼續為她梳發。長髮如流水,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照射在她的烏髮上,反射出絲緞般的光澤。那色澤是如此美麗,以致教人不禁想用手輕撫。
「戀月。」他不自禁地走近前去,輕輕撩起她的長髮,「對不起。」
蘇戀月不動。
茜紅住了手,尷尬地看了兩人一眼,放下手中梳子,悄悄退了出去。
「還疼嗎?」邢傲天的手從她的發上移到頰上,心痛地輕撫著。
「疼。」
「對不起,我那天用的手勁太大了。」
「沒關係。」蘇戀月輕輕靠在他的胸前,慢悠悠地道,「因為很疼,所以才把我打醒了過來。因為很疼,所以才讓我明白,我終究還活著。」
「戀月。」邢傲天心痛地摟著她,「我以後再也不會打你了。對不起……對不起,戀月。」
「你不要一直說對不起啊,該說這句話的,應該是我才對,是我太任性了。」
「不!其實該說這句話的,應該是星兒才是。但是戀月,」邢傲天忽然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她的臉,注視著她,「星兒是我的妹妹,她犯的錯,我當向你道歉才是。戀月,請你原諒我,亦請你原諒我的妹妹。」
蘇戀月的臉微微一僵,隨即輕笑起來。「她是你的妹妹?我看她啊,恐怕不是這麼想的呢。」她直視著他,「你又是真心地這麼想的嗎?」
邢傲天苦笑。「星兒對我有異樣的感情,我也是上次去追問她關於你的事情時才知道的。在這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這件事。星兒是我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除了妹妹,我對她不可能會有其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