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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凌淑芬

  結果證明,她高興得太早。

  「虧我開學第一堂課還故意做一些寶裡寶氣的事,想讓每個人覺得我很好欺負,為什麼就沒有人要來欺負我呢?」老橡樹上有兩條嫩腿兒晃來晃去。

  記得級任老師是這樣向全班同學介紹她的──

  「各位同學,我們班上今天多了一位來自台灣的新學生,潔依.井。潔依因為一些私人因素,晚一個星期報到,希望大家能夠好好照顧她。」然後轉向仍然站在門口的她。

  「潔依,請你上來自我介紹一下。」

  上戰場的時間到了!她努力拉長自己一四○出頭的小個子,踏著行軍步上講台,立正,向左轉,九十度大鞠躬,稍息。

  「老師好!各位同學好!」

  教室的角落傳來幾聲竊笑。她偷偷觀察笑的人是哪幾個。

  「我的名字叫潔依,我今年十五歲,我來自台灣,請大家多多指教!」她精神抖擻,聲若洪鐘。

  竊笑聲更明顯了。嗯,右邊那個黑頭髮的,還有左邊一個褐髮長雀斑的男孩。

  「喬,湯姆!」史密斯女士不悅地斥喚。

  兩個被點名的男孩立刻咳嗽幾聲,然後那個長雀斑的明顯忍著笑,站起來回話。

  「親愛的潔依,這裡不是女童軍營,你不需要這麼有禮,用正常的語氣說話就好。」

  「是。」她行個舉手禮,幼娃娃一般的模樣更讓人忍俊不禁。

  「老師,她真的和我們同齡嗎?」有一位漂亮的金髮女同學皺著眉問。

  這個女生,我應該會討厭她。井長潔在心裡做個記號。

  「潔依今年十五歲,和大家一樣都是九年級的學生。」老師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覆。

  掉下來的下巴撿不完。她滿足地開始驗收成果。

  後來分配位子時,老師看她人矮腿短,調了個第一排正中央的位子給她,她乖巧地回位子上坐下。

  不愧是貴族學校,連課桌椅都是由黑檀木和小牛皮製成。井長潔裝出一臉敬畏,東摸摸西碰碰,然後跳到稍嫌太高的椅子上坐定。

  「哎喲!」撲通滑下來。

  「噗哧!哇哈哈哈哈哈哈──」全班哄堂大笑。

  她臉紅耳赤地站起來。「這個椅墊做得太高了,表面又圓圓凸凸的……」

  老師努力忍著笑,「你需要換小一號的課桌椅嗎?」

  「不用了,我現在會小心一點。」她一臉羞愧地回到椅子上坐下,把書包裡的課本拿出來。

  能插科打諢兼說服別人她蠢蠢的很好欺負的各種方法她都做了,結果呢?沒、事!

  沒有人欺負她,沒有人排擠她,沒有人威脅或恐嚇她,全班十五個人雖然不見得人人都很好相處,但是這些天之驕子驕女大多是典型的獨善其身派,各自做自己的事,沒人肯花時間去設計新同學!

  抗議、抗議、抗議!新生是應該被欺負的嘛!全世界國高中都承襲多年的優良傳統,歐萊爾的人竟然加以忽略!這可是她的「權益」呢!

  如果勉強說有個討人厭一點的同班同學,大概就是當初那個被她做記號的金髮姑娘珍妮佛了。

  據說珍妮佛來自東部某個古老的家族,她的祖先當年搭乘那艘只要是有錢人都號稱自己祖先坐過的「五月花號」來美國,由此可知,五月花號一定跟諾亞方舟有得拚──珍妮佛平時還有兩個死黨,三個人都習慣用鼻子看人。話雖如此,只要別人不主動招惹她們,她們也不會故意去搭理別人,害井長潔連個陷害她們的機會都沒有。

  「難道人長得嬌小可愛就有這種『壞處』?」真是令人挫折啊!

  最後她對這班兄友弟恭的好同學是徹底失望了,把焦點轉移到整個校園去。起碼她總能期待史密斯老師講的那種「小團體」出來興風作浪吧?

  結果,還是沒事──這回是因為名校名作風,鐵腕政策一路施行到底。

  在歐萊爾,不管你是歐洲貴族或是名流子弟,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唸書的時候唸書,該整理的宿舍雜務絕對不准假手旁人,就連領一份筆記都要乖乖自己排隊,別想叫旁邊的同學幫你拿。尤其九年級的學生,校方為了奠定良好的基礎,更為他們安排了比其他年紀更嚴格的生活日程表,作業多得以噸來計算,害她連跑到其他年級的面前興風作浪的時間都沒有。

  倘若那些有錢父母就是想送兒女到監獄般的地方學習團體生活,他們絕對找對了學校。

  「悶!悶!悶!」她一定要找點樂子來玩,不然接下來的四年怎麼過?

  「啊、啊!」差點跌下樹去,她連忙扶穩了橡木干,悠哉地望著遠方的地平線。

  十月是歐萊爾校園最美麗的時節,午後的微風適人而舒暢,這棵老橡樹位於校園後方,她的左邊是設備齊全的體育館和室內游泳池,再過去有九座網球場。右前方是學生宿舍,旁邊則是圖書館和校舍。

  學校佔地超過三百畝,周圍被一片鄉村景色所環繞,林木隨著春夏秋冬四個季節變換顏色。仲秋時,校園裡處處是金燦緋紅的楓本,楓葉落了一地,將數條林間便道渲染成黃金之路。

  不過,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小鬼頭,這樣清靈的景色除了悶還是悶。

  寄宿生活簡直跟坐牢沒兩樣,每天六點半起床,七點吃早餐,吃完早餐上課,下午三點半下課,接著就是課外活動,晚餐,晚自習,十點半熄燈。噢……她都快以為自己在服刑了。

  她唯一慶幸的是,她現在與老頭子和他的新婚妻子隔了大半片海洋。媽咪去世才半年不到,他竟然就把情婦給迎進門了,不可原諒!

  「不可否認,白種人確實是一支此較優異的民族。」

  耶?井長潔往樹下探去。

  一座花園棚架擋住她的視線,她只能隱約看到幾顆腦袋在枝影花葉間晃動。

  哪個傢伙不怕死,竟然在她心情最差的時候送上門來?

  「海爾,這種話千萬別讓校長聽見,否則你下個月就別想在州際杯高中網球賽現身了。」

  那個叫海爾的傢伙輕嗤一聲。

  「這是事實,不是嗎?看看當今的國際現勢,這是一個西方人居於領導地位的事實,不容你否認,羅傑。」

  「西方人可不全都是白種人。」他的朋友反駁。

  「但是在西方世界裡,白種人也一直居於領導優勢。」另一個嬌甜的女生接腔。

  這娘們一聽就是想討好那位海爾大兄。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竟然是納粹主義者!」羅傑失笑道。

  「不是納粹,是實際。我不會支持種族清除運動,也不會在半夜套個白布罩跑到黑人社區丟汽油彈,我尊重每個人的生存權利──只是,白人佔有種族地位的優勢是不爭的事實,我不懂為什麼一堆人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彷彿一形諸於口,頭上就扣了一個種族主義者的大帽子。拜託,我只是在陳述一項國際事實。」比起同伴的男井音,海爾的聲線低沉幾度。

  「好吧,隨你怎麼說,隨你怎麼說。」羅傑輕笑道。

  那個叫海爾的傢伙繼續發表議論。

  「就拿本校的申請條件來說,『』向來以學生的經濟能力和個人條件來核發入學資格,結果,只因為某個督學指責我們學校有色學生過少,導致今年起學校放寬其他族裔的申請資格,這種蓄意的做法才叫做種族意識吧?」

  叮叮,咚咚──幾顆大大小小的橡實繼續落下來,顆顆堅實似鐵,砸得痛死人。

  「噢!該死!什麼鬼東西掉下來?」

  「痛死人了!」樹底下的三個人抱頭鼠竄。

  三個人紛紛跑出棚架外,查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從天空中掉下來。

  密密麻麻的枝幹只看望一片綠,啥也瞧不清。忽而間,衣服和樹皮摩擦的聲音傳出來,接著,一個嬌俏玲瓏的小娃兒蹦到大傢伙眼前。

  「這些橡實是你丟的嗎?你知不知道這種硬籽砸在別人的身上很痛。」那個女生率先開罵。

  啊,井長潔認識這位金髮美少女。她是珍妮佛的姊姊,長他們一屆,而且是小提琴競賽的常勝軍。

  「學姊,對不起。」小不隆咚的矮個兒深深鞠了個躬。「我剛剛想爬下樹,可能是不小心碰落了幾顆果實,請學姊原諒我。」

  一位褐髮褐眼的高大男孩走上來打圓場。

  「好了,夏琳,她也不是故意的。」

  這是「羅傑」的聲音。他長得並不算特別英俊,卻有一股友善的親和力。

  而落在眾人身後,正挑著眉的金髮男生,想必就是海爾大兄了!

  好吧,如果單單從外表來看,海爾桑很有睥睨群倫的條件──他的金髮燦爛生輝,蔚藍的眼眸彷彿深不見底,挺俊的鼻樑與微薄的嘴唇,讓他的容貌極富貴族氣息。

  他和羅傑一般高,可是羅傑是屬於粗壯的體格,海爾就修長優雅多了,別有一種矜貴的氣質。

  他倨傲的神情讓井長潔心裡暗暗不爽。

  所有歐萊爾的學生對這三張臉孔都不陌生,夏琳的照片向來高掛在音樂名人榜上,羅傑的臉習慣出現在美式足球的英雄榜,海爾大兄則是網球第一種子的常勝軍,任何人只要走過行政大樓幾趟,要不看到這三種佈告欄都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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