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暇細想,飄動方向盤。大手即將扣住她的前一刻,叻匡表滑入霓虹之中,遁成夜色裡的一抹黑影。
「SHIT!」一群壯漢徒呼荷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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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MW彎進公路旁邊的一個小公園裡,停車,熄火,海爾瞪向前方。
這──是怎麼回事?
「嗨,好久不見。」不速之客自動爬到他旁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條髮帶把長髮紮起來。
海爾機械式掃視她的全身。黑色厚底涼鞋,米白七分褲,墨綠色的無袖針織上衣,領口連著的一截玉頸,頸項上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小臉上那頭平順的直髮──直的?
而且,該死的眼熟。
「海爾,你不記得我了?我倒是一眼就認出你呢!」她把一根小髮夾咬在嘴唇間,紮好頭髮之後,再細心地把幾綹溜出來的烏絲夾上去。
「潔依.井。」他緩緩吐出那個消失很久的名字。
「瞧,你想起來了。」她笑靨如花,杏仁形的眼眸明亮動人。
海爾的嘴角抿得緊了。
她的青絲柔亮平順──明明應該是一頭永遠亂翹的鬈毛。
標準的鵝蛋臉──以前是圓潤的嬰兒肥。
搪瓷娃娃般無瑕的雪膚──這一點倒是沒多大改變。
永遠轉著無數壞點子的大眼睛──這一點更是百分百的舊樣本。
她變美了──往日頂多算俏皮的五官,現在卻清麗得彷彿由世界名師親筆描繪而成,連以前平板無奇的身材,現在都發育成嬌美的曲線。她竟然──變美了!
「潔依.井!」他僵硬地重複一次。
「親愛的學長,你好像不太高興看到小學妹?」她吐了吐舌頭。
除了體格更高大之外,海爾.麥克羅德的外表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金髮比以前更服貼,瘦削的臉頰看起來更矜傲貴氣;鼻樑上的無框眼鏡雖然柔化五官,但是掩不去全身強烈的距離感,這男人真是走到哪裡都那副高人一等的死樣子。
海爾盯著那截粉紅色好一會兒。然後,囤塞在腦中的棉花開始消散。
當然了,他不該意外的。
雖然自己從來沒有預期會再度見到她,然而,倘若他們真有重逢的一天,情景本來就應該像剛才那樣兵荒馬亂。
他期待什麼?在街上擦身而過,彼此丟幾句「嗨,我是潔依,還記得我嗎?」、「你好,好久不見。」、「我先走一步,有空再聯絡。」、「好的,再見。」?
別鬧了,她是潔依!她的出場方式沒有平凡無奇的──她若不是從樹上跳下來,就是從背後鑽出來,再不然就是凌空飛撲進他的愛車後座!
「你又招誰惹誰了?」
「你怎麼這樣說?惹麻煩的人又不見得是我。」她像只無辜的小綿羊眨眨眼。
「當『麻煩』與『潔依』出現在同一個場合時,中間必定有個等號將他們連結在一起。」他面無表情地陳述。
「這種話真傷人……」她喃喃。
海爾完全拒絕被她話中的委屈騙倒。
算了,反正他什麼都不想知道,也什麼都不想問!他甚至希望半個鐘頭之前,她跳上的是另外一個人的車。
「所以,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你還問。
熱力四射的笑容綻放,她馬上來個大復活。
「我朋友的室友凱蒂,就是那個棕髮女孩,在一間酒吧打工,前天有人想摸她的屁股,被她用一杯啤酒潑回去。那個不明事理的老闆不但不幫她出頭,還反過頭來扣她的工錢。」井長潔比手畫腳,描繪得活靈活現。「好吧!倘若事情這樣揭過去也就算了,偏偏今晚那個偷摸她屁股的人又回來喝酒,還帶更多朋友來助陣,故意坐在凱蒂的服務區裡,處處找她的麻煩……」
「所以她就打電話回去向你們求救?」他完全知道後續如何發生。
「答對了。我和海倫──就是開車的那個黑人女孩──決定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所以就故意坐在那一桌人的隔壁,沒想到他們竟然把歪腦筋打到我們身上來了,還想趁人不備,偷偷在我們的飲料裡下藥。喂,一枝筆借我。」
「居然有人不怕死想泡你?」海爾嘲諷地貢獻出原子筆。
「當然,你會很意外,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不怎麼在意女生是不是白皮膚。」她挑起秀氣的眉心。「總而言之,我們起了點小衝突,我把滿滿的煙灰缸倒在他頭上──補充一句,煙灰缸真是個好東西──兩方人大吵起來,他們還想動人打人呢!現在的男人真沒品!後來酒吧保鏢跑過來阻止我們,我們才發現,那個痞子好像是老闆的侄子之類的。總之現場一片混亂,我們三個人乘機踹那幾個傢伙一腳,然後轉頭就跑,故事結束。」
「也害你朋友的工作從此結束。」
「反正她早就想換工作了,無所謂。」她做個鬼臉。
她是潔依,她習慣做事不瞻前也不顧後,這很正常。海爾「欣慰」地點點頭。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波士頓?」
「你這樣問不好哦!這樣很傷人哦!波士頓是個大城市,大家都可以來的哦!」她搖搖手指,笑得甜美燦爛。「我下個學期打算從南加大轉過來,這幾天正好沒課,所以飛過來看看。」
不會吧?他的頭上籠罩一片陰影。
「波士頓大學?」
一頭飛揚的青絲晃蕩。
「麻省理工學院?」
靈亮動人的眼睛也搖過來搖過去。
「……哈佛?」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黑髮與水眸與俏鼻尖與瓜子臉一起上下點動。
好,或許一切不是那樣絕望──哈佛校園廣大,總共有十個學院,各學院又獨立運作,說是十間獨立的大學也不為過,更何況許多學院分佈在波士頓市的各個地區,他們不見得會擠在同一所裡面。
「哪個科系?」
「商業管理。」她愉快地回答。
「……」
天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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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學妹!她居然又變成我學妹!」
「誰?」枕頭底下傳來氣若游絲的詢問。
「潔依。」站在床尾的男人低吼。
「哪個潔依?」睡意猶濃。
「你希望天下有多少個潔依?就是歐萊爾的那個潔依!」海爾咆哮。
羅傑呻吟一聲,拿起一隻枕頭蒙住臉。今天凌晨才被夏琳丟回他和海爾合住的公寓,睡不到幾個小時又被吵起來。
「我,一點都不火大。」海爾昂起下巴宣佈。「那個小鬼絕不可能再擾亂我的生活,高中時的鬧劇絕不會重演。」
「那不就得了。」羅傑把枕頭丟開,爬梳頭髮坐起來。「你在哪裡遇到潔依的?她變得多不多?」
昨夜那張娟秀愛笑的俏顏再度躍進海爾腦中。
她不只變很多,還變得該死的美麗。
可惡!
她明明就該是個長不大的小鬼頭,永遠只到他肚臍眼的高度,毫無女性性徵,為什麼突然之間變成一個……一個「女人」呢?
「我一點都不在意她變得多不多,我只知道她又跑回我們的生命裡了,該死。」他踱到窗戶前,懊惱地望著天空。
「人家又還沒惹到你,你幹嘛先不高興起來等著?」
「光是這個想法就讓我受不了,你知道從遇見她的那一刻開始,我已經詛咒過幾次了嗎?該死!」
「再加一次。」羅傑有氣無力地替他記上一筆。
「你該……」他硬生生壓下去。
「好了,海爾,你明明在生氣,麻煩你解釋一下原因好不好?」羅傑努力讓軟綿綿的雙腿撐起身體,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你忘了她當年在歐萊爾有多麼可惡?尤其在那場科展之後,她簡直是變本加厲!她潛進男生宿舍把我的每件白衣畫上哭臉、剪斷我網球拍的每一根弦、向校長打小報告,害我們溜出去喝酒的事東窗事發、寄假信給我害我以為父親生重病住院……需要更多例子嗎?」
「對,然後你趁她午睡把她的鬈發頭剪成狗啃的、寄病毒給她害她的電腦掛掉、『不經意』地向他們老師誣告,她的作業是找你操刀、路過時假裝絆到腳把她的裙子扯下來……依我看,樂在其中的不只她一個。」真要說,羅傑會覺得這兩人半斤八兩。
他頓了一頓,防衛性地說:「是她先起頭的!」
要說這種話沒有強詞奪理的意味,實在有違做人的基本良知──但是羅傑的腦袋太痛了,睡到一半被人從宿醉之中挖起來更是雪上加霜。
「好好好,一切都是她的錯。但是她只讀了兩個學期而已,後來就轉學回台灣了,你有必要記恨這麼久嗎?」好友殺過來的目光讓羅傑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痛揍一頓。
「那改變不了她生性頑劣的事實。」他傲慢地盤起手臂。
「即使她再可惡,你也不過受她荼毒一年,而且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這傢伙今年已經二十一歲,又是堂堂哈佛財經系三年級的高材生,平時對任何人都冷淡有禮,結果那個小不點才冒出來一個晚上,他就破功了,真搞不懂他到底哪根筋接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