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養傷的日子在鬥嘴中一天天過去,我身上的傷也漸漸好轉,終於有能力 可以自行回杭州了。有天夜裡,你娘突然告訴我說,兩人分別的時間到了,她隔天一早 便會離去,我總算可以擺脫她了。剛聽到時我欣喜異常,想著天一亮就不用再見她惡毒 的嘴臉了。可是當我躺在床上,等到初時的歡喜過後,竟不知為了什麼開始難過起來。 一想到不能再見到她,我就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原來我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你 娘那獨特的個性了……」
慈愛地瞧著葉凝霜明淨的臉龐,南宮沐風眼中有著對往事的懷念。「你的性子有些 像你娘。」
「是嗎?」對於這一點,葉凝霜倒沒太大的感覺。
「是啊!」南宮沐風再次陷入回憶中。「正當我察覺自己的心意,卻不知該用什麼 方法留下你娘而焦慮不安時,竟聽到你娘房裡隱隱傳來啜泣聲,於是,我鼓起勇氣去找 她。當她淚痕斑斑地開門後,我吞吞吐吐地向她訴說自己的心意,沒想到她竟也傾心於 我,正為了隔日要離去而傷心。就這樣,我與你娘各自向對方表明愛意,之後她便隨我 回到南宮府邸,我倆開開心心地準備成親。可是——」
說到這裡,他突然憤恨地握緊雙拳,激動地喘起氣來。
葉凝霜連忙安撫著他。「好了,今天就說到這兒。」
「不!你讓我說完!」他喘氣堅持道。
「那您慢慢說,別激動。」看他這麼堅定,葉凝霜只好順著他。
「當時我在杭州有個世交好友,聽到我要成親,便到府中來恭喜我。我歡歡喜喜地 介紹他與你娘認識,沒想到他卻對你娘一見鍾情,從此便常常藉著各種理由到府裡拜訪 ,更趁我不在時糾纏著你娘!你娘不想破壞我與朋友的情誼,所以隱忍著沒告訴我,而 我也因忙於婚禮事宜,及滿心等著成親的喜悅而沒注意到這件事。直到我察覺時,他們 兩人乃因多次在府裡拉扯,被下人們瞧見而傳有暖昧。府裡流言四起,我被嫉妒蒙蔽了 心,卻一直不敢找你娘詢問,怕她真的移情別戀。就這樣,我的心被妒恨給啃食著…… 想不到,成親前夕,那罔顧朋友之義的人竟買通府裡下人,將你娘給騙到柴房裡,假造 兩人共度春宵的假象,然後再故意讓我瞧見,登時,我氣怒攻心,不給你娘辯解的機會 便定了她的罪……」說到後來,南宮沐風微顫的泣音裡有著無限悔恨。
「爹……」不用聽到後面,她已經可以料想到結局了。
「我恨極地叫你娘滾,滾出我南宮家!你娘性子極強,她怨我不信任她,二話不說 真的離去了。在她踏出南宮府邸的門口時,只用憤恨的語氣留下一句話——我葉君歡今 生今世誓不再踏入南宮府,若經門口過,必唾其口水!」
「然後你娘就真的再也不見蹤影了。事後當我冷靜回想,找出怪異之處,並揪出被 買通的下人問清楚一切後,所有事情已經來不及挽回了。我後悔莫及地四處找尋你娘, 但她卻已消失無蹤。這二十年來我不曾放棄,但都沒有她的下落,直到你的出現,但她 卻已……她好狠心,一走就不再回頭,連讓我贖罪的機會也不給……」
南宮沐風悔恨不已地抱頭痛哭。有些事是無法從頭再來的,一旦做錯了,便再也無 法彌補。
看著在她面前痛哭失聲的南宮沐風,本就拙於言詞的葉凝霜,此時更不知該如何安 慰。
「所以您才會將舊的奴僕辭退,換上一批新的下人?」她腦中突然閃過當日南宮璇 閒聊時的一番話。
「沒錯!南宮沐風恨聲道。「我恨極吃我南宮家米糧卻出賣我的下人,便將他打了 三十大板,永遠趕出杭州城!至於其他說你娘閒話的奴僕,我也將他們都辭退了,我容 不得他們侮辱你娘。」
「那麼……您那位好友呢?」
「他不是我朋友!」南宮沐風憤怒地吼著。「自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設計的以 後,便不再當他是朋友。我用盡所有手段打壓他家的事業、收購他的家產,我要他一蹶 不振、家破人亡……」他恨恨地說道,氣喘不已地停頓了下,再開口的語氣卻已顯軟。 「可是我們兩家是歷代世交,當我就要整垮他時,他爹卻跪在我面前求我!望著我向來 尊敬的世伯那知曉所有始末,而一夜蒼老的面容時,我心軟了。
世伯是個正直的人,兒子做出如此背叛好友的事來,對他已是重大打擊,本是沒臉 見我的,可他卻來求我了。」
「世伯跪著求我說他沒臉見我,我想怎麼做他都不會怪我,可是他家傳的老鋪不能 在他手上倒了,他只求我留下那間老鋪給他。瞧著世伯淚流滿面的臉,我知道我拒絕不 了,所以最後一刻我鬆手了。我收購了他家所有的產業,只留下那間老鋪讓他們去營生 ,因為我無法對從小看我長大的世伯趕盡殺絕,也因此才讓那枉稱我好友的人得以苟延 殘喘至今……」
南宮沐風語帶自責。「霜兒,你會怪我心軟沒用嗎?」
搖搖頭,她對那位導致雙親失和的人沒什麼興趣,也不想追究過往的恩怨。
「不過……」南宮沐風突地雙拳緊握。「我發誓,當世伯離世的那一天,也將是我 再度報復的開始!」
「爹!」葉凝霜歎息了。也許他一直在等那一刻的到來吧!爹對娘親的愛一直持續 到今天,對那人的恨想必也不曾間斷過。
「霜兒,你……你恨我嗎?你恨我誤會你娘,讓她含恨離去嗎?」他害怕地問道, 十分恐懼從她口中聽到一句恨意言詞。
「不!我不恨您。只有娘才有資格怨您、惱您。」淡淡的口吻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再說,您找了娘二十年,也苦了二十年,這一切都夠了。」
「我找了你娘二十年,沒想到結果竟是天人永隔!你娘當真是鐵了心恨我,所以不 曾回來找過我,就連臨死也不肯通知我,見我一面……」他滿臉苦澀與淒楚。
「就如當日她離開時所言,今生今世誓不再踏入南宮府,若經門口過,必唾其口水 ……」
「唾口水……」模糊的記憶由腦海深處浮現,她皺眉回憶道。「印象中,在我八歲 時,娘生了一場病,自覺不久於人世,於是帶著我前往天山,托師父照顧我。
途中似乎曾經過杭州……」
「是嗎?」南宮沐風委靡的精神不由得一振,原來君兒曾回到杭州城過。
「當時娘帶著我經過一戶有著好大的朱紅漆門,門口還有一對很威武的石獅子的大 戶人家,現在想來可能就是南宮家了……」回憶漸漸清晰,葉凝霜輕聲道。「娘要我對 著大門連吐三口口水……」
聞言,南宮沐風臉色慘白。「為什麼?她都已經離我這麼近了,為何就是不肯見我 ?她不肯踏入南宮府邸,只要派人通知一聲,就算天涯海角我也會飛奔去找她啊……她 ……她當真如此恨我嗎?連有了女兒也不肯告訴我?」
「娘是恨你。」望著他傷痛欲絕的表情,葉凝霜輕輕吐出致命一擊。
南宮沐風悲涼慘笑,摯愛的女子至死還惱恨自己,世上有什麼比這更可悲?
「可是娘也愛你。」淡淡的,她又給了他一線希望。
「此……此話怎說?」緊抓住她,南宮沐風絕望的眼底有著一絲希冀,他這一生只 要一個女子的愛,能獲得她的情,他就別無所求。
掏出貼身掛著的玉珮,葉凝霜若有所思。「娘臨終前將玉珮交給我,口中喃喃念著 您的名字,我想她還是愛您的,只是倔強的脾氣折磨了她,也折磨了您……」
望著熟悉的龍紋玉珮,他鳳眼含淚。「這玉珮是我予你娘的定情之物,當時我將玉 佩送給她,而她將頭釵給了我,如今該由你保管才是……」顫抖地自懷裡取出一根玉釵 ,他小心翼翼地為她插上。
「多像你娘啊……」迷濛的眼神透過她尋找那早已逝去的女子。
「爹,您累了,休息一會兒吧!」扶著他躺下。葉凝霜認為他醒來夠久了,應該再 睡上一覺,好好養病才是。
「你娘還活著的那段日子,你們過得好嗎?」南宮沐風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孤身一名女子帶著幼女,走到哪兒都會被頑劣的孩童嘲笑她沒有爹,更遑論一些粗 鄙的男人,時時刻刻想占娘親便宜,若非娘親懂得武功,怕不早被侵犯?但是就因為這 樣,每打退一名好色男人,隔沒多久,對方便會結夥同來騷擾。為了安全著想,所以她 們才會居無定所地漂泊流浪,而她冷情的性子也是從那時養成,這樣的生活哪有什麼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