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菁吃驚的說道:「你說什麼?你來保護我?」
獵鷹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放心,我不會故意失手讓你遇害的!」
楊婉菁垂下眼瞼低聲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獵鷹惡聲惡氣地說道:「那你是什麼意思?怕我乘機一槍斃了你?」
楊婉菁瞬間白了臉,她僵硬了一會兒才勉強道:「沒……沒有,隨……隨便你……
我去休息了。」
她咬緊牙關,逼迫自己移動雙腳走回臥房,才一關上房門,她就不由自主地背靠著門扉,順勢虛軟地坐在地上。
怎麼還會這樣?
她明明花了一年的時間讓自己不再害怕看到槍,或是聽到槍聲,她甚至逼迫自己接受短期的槍擊訓練,即使是面對沾染了鮮血的凶器,仍舊面不改色地侃侃而談,如今,怎麼他一句話就打破了她的冷靜自持,她多年的自我訓練到哪裡去了?
她幾乎是從自家的客廳中落荒而逃,多可笑啊!她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再度面對他;當他再度在她的面前掏出槍來時,她會不會再度崩潰呢?為什麼他簡單的一句話就將她帶回噩夢的深淵?
當天晚上她果然又做噩夢了,她夢見自己又被剝光衣服毫無保護地面對獵鷹的冷酷無情,看著他的視線越過她緊盯著她身後的狙擊目標,手中的槍口無視她的存在,透過她的身體對準他的目標,她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扣下扳機。
「呀——」好痛!像燒紅的鐵條刺穿了她的胸口,劇痛在她的胸膛爆裂開來,而她的喉嚨又被某種力量扼住,讓她連喊都喊不出來。
「不——」她聽到喉嚨中咯咯作響,某種熾熱的液體從她的咽喉湧上來,灼燙了她的喉嚨,奇怪的是,她卻覺得越來越冷,冷得她直打顫。
深陷在夢魘中的她,像是被巨大的黑色漩渦捲入地獄中,她已虛弱得無法掙脫,在地獄的邊緣載浮載沉之際,一陣低沉醇厚的嗓音安撫了她的恐懼,給予她意想不到的安全感。
「噓!沒事了,你很安全。沒事了!」
冰冷的寒氣逐漸溫暖起來,溫柔堅強的氣息包圍著她,給予她所需要的溫暖與安全,驀然間,她突然放聲大哭,像個嬰兒般哭泣著在母親安全溫暖的懷抱尋求慰藉,宣洩她的委屈與不安。
獵鷹看著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到幾乎斷氣,他從不知道她有這麼多的眼淚,也不知道她的淚竟然是滾燙的;熱騰騰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緊貼著他的肌膚,灼燙了他的心口,熾熱的溫度燙得他直打顫。
好燙!
他握住纖弱的肩膀直覺就想推開懷中的女子,但她臉上脆弱無助的神情,卻在瞬間擊中他內心最脆弱柔軟的地方,她灼燙的淚水也跟著流入他心底最堅硬冰冷的地方,他感覺到心底深處那塊萬年不化的寒冰逐漸消融了,明知道再不推開她,他不但會融了,連水分都會蒸發,但他就是無法推開她,任憑她的淚燙痛了他的胸膛,滴穿了他的心口。
放在她左肩上的手滑過她的衣襟,沿著起伏的胸線觸摸到她心臟上方的疤痕,他掀開她的衣襟,看著那圓形的傷疤,手又繞到她的背部摸到一個同樣的疤痕,他的胸口更痛了。
這險些害她送命的傷口正是他的傑作,想起當年的情形,胃部就起了一陣可怕的翻攪。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扣下扳機的一剎那,完全沒有顧慮到楊婉菁是否也會因而死在他的槍下;他甚至準備隨時再補上幾槍,只為了殺死站在她身後的獵殺目標——
夜梟。他知道他真的會,就連撤退時他也是先完成夜梟的請托,在別墅中放了火,才去照料傷重垂死的她,若不是火狐及時趕到,只怕她早已香消玉殞了。
她險些死在他的手上!這份深刻的體認撼動了他。是他一次又一次將她推入在生死邊緣掙扎的夢魘裡,他是她夢中的惡魔,如今竟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揚言要保護她,保護她這個險些成為他槍下亡魂的女子。
抱著差點被自己殺害的女子,這種感覺竟讓他感到恐懼,他是在害怕什麼?害怕她險些死在他的手中?害怕他再也無法這樣抱著她?還是害怕終有一天她會真的死在他的手中?
他真的有能力保護她嗎?
向來溢滿胸口的自信與勇氣,竟也一點一滴的消逝了,反之,逐漸凝聚的竟是恐懼。
★ ★ ★
「我無法保護她,你還是找別人吧!」
火狐詫異於在獵鷹身上所顯露出來的脆弱,還有恐懼!
恐懼?獵鷹?從不知恐懼為何物,每次出任務都像是在自殺的獵鷹?
火狐不覺訝異地問道:「你在害怕?」
是的他害怕!獵鷹清楚的感覺到恐懼感一波波地從心底湧上來,他害怕自己保護不了她,他更害怕自己會不自覺地傷了她。
他想起今天早晨,她在自己的臂彎中甦醒的模樣,螓首還戀戀不捨的在他的胸膛上磨蹭著,紅通通的臉蛋,像是香甜誘人的水蜜桃,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她毫無防備地打了個呵欠,像是嬰兒般地噘著嘴,他忍不住輕啄她的紅唇,她張開眼睛看到了他,睡糊塗了的她,竟還衝著他笑開了天真甜美的笑靨,他竟也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突然間,她的笑容凍結了,在她看見他身上的配槍時,她的笑容迅速轉變成恐懼,她直勾勾地瞪著他的配槍發抖,三年前的那一槍必然是她無法擺脫的夢魘,否則她不會抖得連牙齒打顫的聲音都聽得這麼清楚。
而他,正是她夢中的惡魔!
「要一名殺手改行當保鏢簡直是異想天開,何況我根本是她的噩夢!」豬鷹下意識地撫摸那把幾乎已經跟他合為一體的配槍。
火狐沉吟道:「當年的事件讓婉菁足足做了一年的心理治療,我以為她已經不再害怕槍枝。」
「她怕的也許不是槍,而是我。」獵鷹自嘲著說道:「說不定她會因為對我的恐懼而先活活嚇死。」
火孤斜睨了他一眼道:「你這是在損婉菁還是在褒獎你自己?婉菁若真有那麼不濟又怎敢向陳家挑釁?」
「因為我是唯一真正傷害過她的人。」獵鷹低聲說道:「我不僅將她送給一個嗜殺成性,必須以殺人來得到平靜的殺人狂,還險些親手殺了她,我是當著她的面扣下扳機,她親眼看著我對她開槍,那幕真實的面臨死亡的恐懼,是她至今仍忘不了的夢魘。」
火狐搖搖頭。「不!婉菁並不是一個怕死的人,甚至以她拚命向惡勢力挑釁的程度,有時候,我不禁懷疑她是否想藉由辦案之便,讓自己早點死於非命?」
獵鷹回過頭緊盯著她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火狐喃喃道:「如果她只是為了贖罪才活著,如果生死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了,為什麼她還會怕你?」
獵鷹急切地問:「你的意思是她有意讓自己身陷險境,好早點讓自己死於非命?」
「不!應該還不至於……」火狐想了一下才說道:「也許,那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豬鷹不解的問道:「什麼意思?」
火狐深深地看著他說道:「她雖然險些死在你的手上,而你也不再對她追討什麼,但是她從本原諒過自己,她仍為當年的所作所為而憎恨自己,這股自我厭惡的力量,催通她不斷地往前衝,直到她垮下來。」
「如果,」獵鷹沉吟著問道:「如果她已經連死都不怕了,為什麼她還會怕我?為什麼還會做噩夢?」
火狐揚揚眉毛,「你怎麼知道她做噩夢?」
獵鷹立即說道:「不要想歪!」
火狐微微一笑說道:「我什麼都沒說啊!」
獵鷹板著臉瞪著她。「我還是那句話,你找別人保護楊婉菁吧!」
火狐無視他嚴峻的臉色笑了笑,「你是怕自己保護不了她,還是不敢面對她?」
「你別想用激將法,」獵鷹沉下臉說道:「總之這事我不幹!」
火狐仍然不怕死地問道:「你怕自己會傷了她?或者……怕看到她仍深陷在當年的噩夢中卻不敢喚醒她,只因你正是她夢裡的惡魔?」
「住口!」
「喲!惱羞成怒了。怎麼?被我說中心事了?」
「你——」
就在獵鷹氣得要衝上前扭斷她的脖子前,火狐忽然低歎了一聲,「其實你們兩人都還在噩夢中不願醒來,因為你們都不能原諒自己曾經那樣傷害過對方,其實真正的惡魔是你們自己。」
獵鷹低吼了一聲:「夠了!不要再說了!」
火狐看著他輕輕地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一見到你,婉菁就開始做噩夢?
為什麼只有你傷得了她?」
獵鷹粗率地說道:「沒有。」
火狐緩緩地說道:「只有被自己真正關心在乎的人所傷,那種傷痛才是一輩子也無法痊癒的傷口,也許只有藉著那椎心刺骨的痛才能清楚的記得對方,鮮明的記憶就像是淌血的傷口,為了不遺忘,只有一次又一次地撕開逐漸癒合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