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叫我大姊,你活膩了是不是?!」一抹淡得幾乎如絲的哀傷幽然閃過她眼底,快得不留痕跡。
「是是是,在你威脅我生命的當頭,小弟是非常識時務的。」尤其她的手臂一勒真的會死人時。
不幸呀!工讀生的命運乖舛。
笑得很凶的藍凱月往他肉頰一掐。「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哪一種人?」
「偶可以撲回答嗎?」救命呀!老闆,快來解救你勞苦功高的苦命小員工。
不管他回答得好不好,皮肉之苦是免不了,這是他的經驗談。
而她的拳頭讓人印象深刻。
「不行。」她霸道的擰上他耳朵。
眼淚含著,James委屈兮兮的問:「是哪一種人?」
連哼兩聲,蹂躪他過癮的她才肯放他一馬。「小白臉。」
「我哪裡像小白臉……呃,月亮姊有遠見,小弟將來一定是吃軟飯的傢伙。」從明天起他要把自己曬得像黑炭,絕不讓她的預言成真。
一副受氣筒模樣的James不滿地朝怕事的老闆一瞪,他任勞任怨的員工受欺負也不敢出面,算什麼大丈夫嘛!枉費他早晚三炷香準備拜到他升天。
而沒義氣的Hermit更可惡,平時有人在店裡鬧事她總是一言不發的挺身而出,發揮正義女神的強悍力量將人丟出去,毫不畏懼龐大的惡勢力。
這會兒她倒是視若無睹的抹吧檯、擦杯子,無視他孤軍奮戰的求救訊號,真是太無情了,他非哭給她看不可,看她的心是不是黑了一半。
還有Narcissus……
呃,算了,他不敢招惹他,那人像冰塊一樣沒什麼感覺,指望他還不如自救來得快。
「Kin,我要吃牛肉炒飯和南瓜湯。」藍凱月快餓扁了,大腸小腸搶著咕嚕咕嚕。
「義大利肉醬面和香草番茄湯,你要不要?」一張笑臉從廚房探了出來,眉彎眼也彎。
「你……你虐待我。」她要吃飯不要面,早午餐的泡麵吃得她快吐了。
Kin不管她反對地將義大利肉醬面和香草番茄湯放在托盤上,交由James端到她面前。
「老規炬,不接受點菜。」他高興煮什麼客人就吃什麼,沒有例外。
小酒館的特色是不需要Menu,老闆最大。
「老顧客下能通融嗎?」她恨死了他的原則,老害她吃到怪東西。
他笑了笑指指她面前的食物。「顯然你還不夠老,認命點別埋怨。」
「巫婆。」她恨恨的叉起一口面往嘴裡塞。
「抱歉,我是男人。」而目前他無變性的考慮。
小酒館內,低低切切的鋼琴聲訴說著旅人的寂寞,好像心中有填不滿的遺憾不知告訴誰,寄情琴音傳送至遠方,那位如海芋一般的美麗倩影。
這是一個寂寞人與寂寞人相聚的地方,隱藏著悲傷和故事,牆上的老相片反映出懷幽的情思,叫人忘也忘不了。
矛盾的是,它一點也不令人感到寂寞,反而是種解脫,來到這裡的寂寞人反而不寂寞,因為過多的寂寞衝散個人些微的寂寞,所以它不寂寞了。
只留下笑聲。
「你的酒。」
望著那杯藍得見底的清冷飲料,藍凱月不滿的情緒再度爆發、「老闆,你們店裡是只有藍色月亮還是對我個人名字的偏見?」
瞪著Hermit,她和Kin「理論」起來。
「你問Hermit,我一向不過問她的工作。」他把責任推給隨興的員工。
小酒館還要繼續營業,他不想少了屋頂遮風蔽雨。
老滑頭,轉得真順。「小美人,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儘管提出來,有時我也想換換口味。」
雖然她不排斥藍色月亮的辛甜,可是喜新厭舊是人之常性,偶爾她也會有想喝醉的時候,讓人付錢買醉不就是小酒館存在的意義。
她的人生由她自己主宰,而不是由該死的老闆和酒保控制。一口面一口番茄湯的藍凱月磨著牙,將推開的酒杯又拿近。
「對於三隻手的賊我無話可說,還有請叫我Hermit,否則我不敢擔保你酒裡的檸檬片不會變成生薑。」這女人越理她越是得寸進尺。
她撇撇嘴,「不叫就不叫,小帥哥。」
「你……」重重的抹著杯子,Hermit調了一杯「銀幣」推向酒吧的另一端,一位雅痞打扮的都會男子順手接住。「今天不要跟我說話。」
「我偏要,你對我太冷漠了。」藍凱月突然壞心的勾起唇角揚聲道:「你不會是怪我太熱情讓你累了一夜,害你一大早沒法起床吧?」
厚厚厚……不讓你臉發青,有負我惡女美稱。
酒一入喉,掩不住本性的她開始使壞,曾經是飛車黨女老大的她沒什麼事不敢做,打架、鬧事習以為常,差點還因為殺人而進了感化院。
但是在那件事發生以後,她收起狂放不羈的惡劣性格,改變昔日的輕狂,以肄業的高中文憑報考大學夜間部,一邊升學一邊在大公司打工,從最基礎的總機小妹做起。
干了六年,她的職位只升了一級,像是刻意又似不願力爭上游,一個總務科的職員她照樣熬得下去、
換成以前意氣風發的她老早幹掉老董自立為王了,小小的職稱根本是委屈了她,野生的薔薇必須生長荒野上才能燦爛奪目,溫室的舒適只會減其姿色。
但她不以為意,好像非常滿意目前的成就,高不成低不就的放逐自己,隱藏光芒。
幾年前道上大老曾預言她會是一股新起的勢力,隨時有取代他們的可能性,因為圍堵和籠絡招式齊出,終究沒人掌控得了她。
當她改造過的火紅機車不再狂飆於大街小巷時,道上的人仍不相信她已銷聲匿跡,誓言要找出她並加以毀滅。
不過時間一久,人們也漸漸遺忘她的存在,輩出的新人個個陰狠不講道上倫理,老一輩的大哥開始漂白,終至不再傳頌她的傳奇,
「月,你就那麼想要我的身體嗎?」帥氣的臉龐一獰,Hermit調了十杯藍色月亮排成一直線。
醉死她省得她胡言亂語。
「老闆,你家的酒保要請客,我這酒喝還是不喝?」看她發火的表情,藍凱月的心情好了許多。
笑得無奈的Kin揚揚手表示中立。「請不要將炮口轉向我。」
「月亮姊,你豪氣一點把十杯都乾了,我幫你出一半的酒錢。」存心要她醉得不省人事的James在一旁搖小紙墊助陣。
看看這連成一氣的「一家人」多團結,藍凱月心口發酸地想起曾盲目追隨她至死的一群少女,眼底的酸澀讓她有醉了的感覺。
可惜想醉的人偏偏醉不了,越喝越清醒的神智讓夜變得漫長。
寂寞的人找尋寂寞,而被寂寞遺忘的她又該往何處去,路的盡頭是誰的身影?
「小鬼,你的身體很結實,陪我一晚吧?」她需要人的體溫證明她還活著。
被她一把抱住的James沒法掙開,知道她是太寂寞了。「月亮姊,調戲良家婦男是有罪的。」
「呵……我喜歡你,年輕的身體比較補,Kin那老頭中看不中用。」她故意在他胸前磨來蹭去,表現出非常好色的模樣:
依舊滿臉笑意的Kin如老僧入定,不受她搖頭又歎氣的表情所影響?
「好,我讓你喜歡,可是你可不可以別再掐我了,我還要去招呼客人。」賜他青青紫紫的淤痕分明要陷害純潔無邪的他嘛!
草莓田一種誰清白得了,明天他一定會被一堆女生追問,以為他終於失身了。
大笑的放開彆扭的他,藍凱月的眼中沒有醉意。「無趣,我去找靳聊天。」
「什麼?!」
三道大小不一的抽氣聲同時響起,面上一哂的不敢拉住半醉的暴力女,三雙大眼眼睜睜地看她撞上冰山,然後強吻他們俊美無儔的鋼琴師。
碎了一地的心怕是掃不盡了,怕死的侍者和凡事不關己的酒保默契十足地將老闆推向北極,讓他去安慰破碎的心靈,以及……
鋼琴前耍賴的藍色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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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熄了,藍色小酒館打烊了。
暗黑的天空只剩下彎月,稀疏的星辰掙扎在烏煙瘴氣的星空中綻放光明,指點人們希望猶在,勿放棄一絲微小星光。
路邊的野狗在垃圾堆裡翻找食物,拉長的街燈孤零零的佇立街頭,或許它在等待苦黎明。
熱鬧的夜生活回歸平靜,藍調爵士在酒香中結束最後的音節,空曠的小酒館又恢復原來的寂寞,人聲靜謐。
吧檯後一道修長身影正忙碌苦,神情專注的擦拭每一隻酒杯,像是對自我肯定和尊重的用心拭乾,整齊劃一的排列在架子上。
光潔無垢的懷壁在暈黃燈光下閃了閃,似乎在回報她對它們的尊重,無聲的說了句——晚安,進入日與夜交替的睡眠時間。
淡淡的煙味飄來,英氣的眉尾只是挑了挑不做任何反應,靜靜的取出一副牌放在手心,旁若無人的洗牌、切牌,指間靈活得有如賭桌上的老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