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句話拿錄音機錄都要把磁頭錄爛了。」她忿忿跳下床,穿上衣服。「藍氏, 藍氏。我希望藍氏破產!藍家的人都死光……」
他一個耳光打斷了她。她愣住,他也愣在床上。吵了幾百回,她一向都唱的是獨角 戲,他始終相應不理,一個字也不回她,今天居然動了手,她倏忽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仲桐這一掌出去,心底愧疚更深。「對不起,我不是……」
「你打我!」她終於醒了過來,伸手捂著臉,尖聲叫起來。「尹仲桐,你居然打我 !」
「我不是──」
「你不是人!你不是個男人!你我從此情斷意絕!我再也不會回來自作賤了!你全 心全意去當你的狗奴才吧!」
她拎起皮包,飛轉身奔出房間。
「樸楓!」
***
聽見風鈴聲,惠卿自櫃檯後抬起已成慣性的親切笑臉,見到來人,她的笑容擴大,雙眼圓睜。
「哥!你怎麼來了?」她驚喜地迎上去。「今天外面吹的是什麼風啊?」
走近了,她看見仲桐眼下的陰影,和瘦削的兩頰,又是一驚。
「你氣色怎麼這麼壞?不舒服啊?」
仲桐接住她伸手摸他額頭的手,澀澀一笑。「沒事。最近比較忙,睡眠不足。」
「坐吧。我去給你倒杯茶。」
「不了。」他拉住她。「我有事找你幫忙。」
「什麼事不能坐下說嗎?」
「我還要趕回公司……」他打住,看著由樓上下來的美麗高(身兆)的女人。
惠卿循他視線回頭望。「安若,」安若朝他們走來,「這是我哥哥,尹仲桐。哥,我的同事,牧安若。」
安若向他一頷首,「尹先生,你好。」
「叫他名字就好了。」惠卿說,換了平常,她會和哥哥開開玩笑,他今天面色凝重 ,必然有事。「安若,這兒麻煩你照料一下,我和我哥談些事情。」
「沒問題。你們到樓上去吧。這裡交給我好了。」
他們才上去,電話就響了。
「『歐梵』,你好。」
「安若。」
「希文。」聽到他的聲音,她綻開笑容。「你在哪?」
他有幾天沒來找她了,不過電話總要打上好幾次,除了她離開「歐梵」,去酒店「 上班」時。她不肯告訴他在那邊如何聯絡她,理由是那邊不若在「歐梵」這麼自由方便 。事實上,她是需要些時間完全單獨地做些她該做的事。他的電話絕對會是干擾,她也 怕他去找她。
「我在公司。真想見你,可是最近事情太多。我能設法走開一點點時間時,你又不 讓我找你。」
他的抱怨加深了她甜蜜的笑容。「我們都有必須做的工作,就等你忙過這陣子再說 吧。」
「怕要忙上好一陣子呢!你就這麼狠心?你不想我嗎?」
她從來不回答這種問題。不過她今天心軟了。她是想他,她不能否認,儘管她仍徘 徊在矛盾和迷惘中。
「我今天酒店那邊可以提早下班。你會有空嗎?」
「我不知道,安若。真的。」他的聲音十分苦惱和愁悶。「我需要見你,需要看 到你。你可以為我做一件事嗎?」
「你說,」漲滿胸臆的情意是從哪來的呢?它磨蝕了她的鬥志。近日來,當她繼續 推動她的報復行動,連戴洛都說,她的步伐慢下來了。她每每和自己抗爭,掙扎,但只 要一聽到他的聲音,她的意識裡除了他,其他都不再存在。
「你一空就給我電話,我想辦法飛也要飛去見你一面,哪怕是十分鐘,十秒鐘也好 。」
「好,」她柔聲答應。「我會打給你。」
「太好了,安若。那我就等你電話了。」
「好。」
「我愛你!別讓我等太久,我得去忙了。回頭見!」
安若執著話筒,裡面只餘嗡嗡聲,但他說的那三個字在裡面繚繞著不曾消失般,穿 進她的耳膜。
好美,好美的感覺。美得像夢一樣。她忽然想哭,胸腔湧塞了濃得化不開的感情, 那是愛,和快樂。滿得幾乎要爆開。除了她的養父母、牧師夫婦和狄蘭德夫婦,沒有人 給過她如此強烈的感受。
但那是不同的。養父母給她的是親情,她到死都感念、感激他們。然而她生命中最 深刻、深摯的愛,仍是來自她親生母親;為她飽受凌辱,吃盡苦的母親;為她被折磨至 死,仍拚命保護她的媽媽。
而希文。他的愛是那麼地教她驚又惶,喜又懼。他愛她,因為她是她,也因為她不 是她。在他面前的她,才是生命最原始的她,然而她仍舊戴著不容任何人窺見的面具。
她顫抖著手放下聽筒。這不是欺騙,感情上,她沒有欺騙他。只是她現在還不能為 自己而活,她的使命完成那天,她自然會向他托出實情。他會諒解的,她希望他會,相 信他會,他是那麼個善體人意的人。
樓上,惠卿的表情變得和她哥哥一樣凝重。
「為什麼鬧得這麼僵呢?」她歎一口氣。「我一直不是很喜歡樸楓,她看起來就像 任性的人,你是一個釘子一個坑的個性,怎麼可能合得來?可是你們相愛,媽和我都不 便說什麼。鬧到離婚,我們也不好置一詞,畢竟是你們之間的事。可是你打人,就有點 說不過去了。」
「我是衝動了點。」仲桐搖搖頭。「她口不擇言,我太累,沒用大腦思考。婚姻失 敗,我的責任居多。現在說這些,於事無補。小荃的保母身體不好,不能帶她了。我忙,沒空另找合適的人。好不好你幫我跟媽說一聲,請她幫我照顧小荃一陣子?」
「媽求之不得呢!可是你要知道,」惠卿警告道,「孩子帶回去,照你的工作情形 ,一陣子不會是短時期。到時候她們祖孫相處得感情好了,你要再帶走,媽會受不了, 孩子也會不習慣的。」
仲桐默不作聲。
「大人爭吵到翻臉,最無辜可憐的就是孩子。讓她有個地方安安定定住著,還有人 愛她,陪著她,或多或少,可以補償父母不合對她造成的傷害。可是你若只顧慮自己一 時方便與否,讓她覺得被當成皮球,她六歲了,不會不懂什麼教難過,傷心。你要送她 去媽那,我絕對贊成,媽會疼死她。但後果你要好好想想。」
仲桐食指和中指擰著額頭,考慮良久,而後放下手,下了決心。「先送她回去,這 邊的事情一了,我也回去。」他抿一下嘴。「一事無成就一事無成吧,回去隨便做個小 生意也好。我不是在大都市求生活的料。」
「你想清楚就好。」惠卿斜臉看著他。「決定了?」
「決定了。」
「你這麼忙,怎麼送小荃呢?」惠卿想了想。「我好久沒回去了。我和安若商量一 下,如果她酒店那邊可以排幾天假,店麻煩她照料,我替你帶小荃回家好了。」
仲桐吐一大口氣。「能這樣,就更好了。」他歉然苦笑。「我也的確走不開。大老 板病倒了,公司裡一團糟。」
「你到底在哪上班啊?光聽你說忙忙忙,什麼公司讓個員工忙了幾年還怕個沒完? 」
「以前沒告訴你,是怕自己才幹不夠,萬一待不久就要走人太丟臉,現在是自己出 了樓子,更不能告訴你了。」
惠卿抓住他的手。「哥,你說什麼呀!你出什麼麻煩了?難道……」
「別瞎猜,」他拍拍她。「你瞭解你哥哥的,安安分分的日子都過得笨笨拙拙的, 絕對做不出違法的事情來的。」
惠卿鬆一口氣,可是還是不放心。「那你說什麼樓子?」
「是公司出了狀況,我也要負點責任。」他長歎,「但願能熬過去,否則要是倒閉 ,我就太對不起總裁初提拔之恩了。」
「哥,不要賣關子了。我是你親妹妹呢!哪有在什麼地方工作都不能告訴我的道理 ?我帶小荃回去,媽問起,你教我怎麼替你說話?」
他又一聲長歎。「我在藍氏。不過只怕要跟它同歸於盡了。」
「藍氏!」惠卿嚇一跳。「藍氏那麼大的企業,你胡說什麼呀!」
安若走到樓梯中途,正好聽到他們最後的對話,她悄悄端著茶盤退下樓來。首次想到一個她以前沒有考慮過的問題。
她可以整垮藍氏,但在藍氏的員工怎麼辦?
***
她這個問題向戴洛提出來時,戴洛瞪著她半晌。
「Ann,我親愛的,你的賭注越下越大了。」
他們在她幾天前租下來的房子的客廳裡。她是連家一起租的除了臥室裡的床,安若 沒動其他傢俱。這裡對她而言只是臨時居所。
她就住在藍(王玉)和她情人幽會地點的樓下。她原屬意對面那棟但希文提過那是他 朋友的房子。她不知道他為何找房子,若是他要住,屋主是他認識的人,她自然不可能 後來居上。在這邊也好,離藍(王玉)近些。希文要是確實要住對面,一樣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