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方彩華端著糖果盤的左手,她知道在那雙白色蕾絲手套下有一道很深的傷口;傷口雖早已結痂,只留下觸目驚心的疤痕,但她心口卻一直淌著鮮血……
沒人知道啊!沒人知道她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小米,不能哭,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喔!」方彩華笑著說。
桑緹米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破涕為笑。
「我太高興了嘛!」桑緹米轉而向董建平說:「董大哥,你要好好照顧我們大姐喔!」
董建平笑了笑說:「彩華是一個值得好好愛一輩子的女人,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之後董建平深情地看了方彩華一眼,桑緹米微笑地望著洋溢著幸福光采的兩人,然後默默地走開。
人家都說婚禮上不要說再見,至於為什麼她不懂;只要彩華能夠得到真正的幸福,再不再見也許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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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餐廳,夜風輕拂,剛剛絢爛奪目的場景如夢似幻。
幾個同學一一向她揮別,然後挽著自己的「另一半」翩然離去。
桑緹米抬起頭,正好望見一輪皎潔明月,高掛在大樓上端,天空澄澈得無一絲雜質。她忍不住讚歎:「好美的夜空!」
「小米!」
隱約中她聽見有人叫她,回過頭,一抹高大的身影正向她移近。
桑緹米震驚地遲疑了幾秒鐘後,突然踩著高跟鞋,疾步地向停車場奔去。
她邊跑邊掩住嘴角,害怕心臟會從胸口跳出來……她不明白,為何這麼多年後他會再出現?是因為彩華結婚的關係嗎?他來做什麼?
她毫無考慮地選擇逃跑,因為,她不能再見他!不能再跟他糾纏不清!無論過去或未來,他們兩人這一輩子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
桑緹米匆忙地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還來不及發動車子,他整個人擋在她車子前面,向她打了個「談一談」的手勢。
桑緹米無奈,沮喪地開啟了車門鎖。
他坐進她身旁的座位,桑緹米轉過頭看他。
已經五年沒見了,他現在的模樣卻和她出國前見面時沒什麼兩樣。怎麼他的時間也和她一樣停止了嗎?
再見到晉宸,她仍然無可救藥的心悸,一如初次見面。她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撫平內心的激動。
桑緹米一直覺得,他之所以迷人並不在於他出色的外表,而是他那雙永遠像個旁觀者冷然的眼;他只要靜靜盯著她看,她就會有一種赤裸裸的狼狽感。
「我知道你會來,所以在餐廳外面等了你兩個小時。這麼久沒見面,沒想到你見到我還是選擇逃避。從我們相識到現在,你一直都在逃避我;為了你,我過得很辛苦。我不懂,事情都已經過了那麼久,為什麼你還放不下?」晉宸淡淡地說。
一直以來,他就是那種人。就算在他最痛苦的時候,他仍可以表現得那樣淡然,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你知道我不能,這輩子我都沒辦法忘掉彩華自殺的那一段。當時我痛苦得想死掉……難道你忘了,她有多難過?」
她又回想起那個讓她心碎的日子,這幾年她的夢中常出現那個畫面——夢中的彩華渾身是血……她每每自夢中醒來,再也無法入睡、頭痛欲裂。所以,最近幾年她常常是靠著止痛藥過日子。
「事情都過去了,難道你要一輩子都活在那個陰影裡,永遠不走出來?」他輕擰眉心。
「我會走出來,但絕對不是為你,你懂嗎?」桑緹米握住方向盤的掌心已微微出汗。
她怎能夠承認,這幾年她想他想得心都碎了。
「為什麼?我等了你這麼多年,就是在等你敞開心房接受我。如今,彩華都已經結婚了,我們該可以卸下心中的十字架了吧?」
「除非我這輩子都不再見她了,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再與你有任何瓜葛!」她堅決地說。
她跟他的立場一向不同,她永遠無法像他那樣灑脫。
「你明明就是在說謊!為什麼你不願承認自己的感情?!這些年來,我知道你一直都沒交過任何一個男朋友,你敢說不是因為我?!」他直勾勾地瞅著她的眼睛。
晉宸的自信一向讓她無所遁逃,就算她人在國外那兩年,他的身影仍緊緊揪住她的心,就如同孫悟空始終逃不出如來佛的神掌。
她走不出對他的迷情,走不出已經發生的悲劇,走不出她對彩華的歉疚……所以她注定要寂寞,注定要孤獨。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兩人還能有什麼樣的未來?
「那些都不重要了!你知道我和彩華的感情,不要再對我說那些永遠不可能的話了!」桑緹米對他的質疑不承認也不否認。
「是你自己無法面對自己,我從不覺得我對不起彩華什麼;若不是顧及你的感受,我又何必承受這麼多年來不能與你見面的痛苦?!你一直設身處地為彩華想,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覺?!想過我也會痛?!那一刀痛在彩華身上,卻痛在我的心上,你從來都沒正視過我們的感情!」
「我請問你,經過了這麼多年後,向彩華坦白更有那麼難嗎?!還是你寧可選擇當鴕鳥,也不願光明正大地活下去?!或者,你寧可一次次地傷害我,也要守住你那自以為是的良心?!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晉宸難得對她說出這麼重的話。他心痛她這麼多年了還不能真正醒過來。
晉宸的話一字字、一句句深深衝擊她的內心深處。
他不覺得自己對不起彩華,但無可否認的,彩華是因為他才割腕自殺的啊!他該背負的是道義上的責任,不是嗎?
桑緹米看著前面方彩華讓董建平挽著手走進禮車的最後一抹身影,她的手微微顫抖……許久,淚水完全模糊了她的視線,最後她終於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痛哭起來。
晉宸先是輕輕地拍她的背,她卻越哭越凶,他只好將她纖細的身子攬入懷中,緊緊地擁著她。
彷彿要把這些年來心中所積壓的情感全部掏光,她哭了好久,哭到她覺得身心都疲累不堪,她才從晉宸的身上移開。她尷尬地抹了抹臉上殘餘的淚痕,一張漂亮的彩妝都哭花了。
「對不起,我失態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哭了這麼久,你還是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不是嗎?」晉宸的語氣仍淡淡的。
那種淡漠會讓許多人以為他是個毫無感情的人,包括他身邊的人以及桑緹米的那一票同學,都認定晉宸是個冷血的男人。只有她知道,他是個用情至深的男人,深到她所不能負荷的程度。
「小米,拋開過去彩華加諸在我們身上的桎梏,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桑緹米轉過頭,看見他那雙深邃眸子中盈滿深濃的情意。
這一刻,她迷惑了……她該承受那群姐妹以及同學們的唾棄而重新接受他嗎?她該嗎?
一個二十八歲的女人,有權利去追尋屬於自己的幸福吧?
「晉宸,讓我再想一想。」她沉默了許久後說。
晉宸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
這麼多年了,她終於給了他一絲絲希望,而不是一味地對他說絕對不可能。
他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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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一年,仲秋。
一輛公車行駛在通往那個臨海小鎮的八十米道路上,車上坐滿了一群大學生。當車子到達大度山最頂端時,下了大約二分之一的乘客;剩下的清一色都是清湯掛面的女學生。
年輕的司機心情愉悅地輕哼著一首首流行歌曲,時而從後照鏡裡望了望車內的這群女大學生。
從他多年開這條路線的經驗,他知道車內這群女學生都是山下那間女子大學的新生。因為,她們每人都帶著重重的行李,陳放在壅塞的座位以及狹窄的走道上。
她們臉上洋溢了帶點青澀卻又難掩飛揚的青春氣息,好奇的眼神充滿了對於未來的期待。他忍不住要讚歎一聲:年輕真好!
座位的最後一排,左邊靠窗的座位上坐著一個相貌姣美的少女,她時而望向窗外,時而低頭看看手上的書。那本書的封面上寫著「先知」二字,作者是紀伯倫。她時而蹙眉,時而微笑。
當她終於看見海的那一刻,眸中掩不住跳動著閃亮的光芒。她立刻把書合了起來,放進深藍色的旅行袋中。
少女開始坐立不安,她記得打電話給她的那位靜芬學姐告訴她,看到海,學校也就快到了。
當她高中時代的死黨得知她考上的竟是這所女子大學時,大伙都嘲笑她將進入一個沒有男人的尼姑庵。她們說:念大學少了男同學,人生將是黑白的!
然而,自從她知道這所學校可以看見海的那一刻,心中著實雀躍不已,完全不介意自己即將念的是一所清一色女生的女子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