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這樣。」巫筱曉抱住他,不讓他再自責下去。「這根本不關你的事。」
「妳不知道。」她不知道毒鯨做了多少壞事,也不知道警方為了抓他,耗費多少警力。
「我是不懂。」她承認。「但至少我知道那不是你能阻止的。再說,作奸犯科是他自己的行為,跟你又沒有關係,不要把自己想得那麼偉大,卞翔,他們要做壞事是他們自己的決定,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但我應該阻止他,讓他別繼續錯下去——痛!妳為什麼突然打我?」平白無故挨了一記爆栗,他有些錯愕。
「我要打醒你,好讓你不再作自以為是超人的美夢。」她說了那麼多,他一句都聽不進去,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她乾脆動手,看效果會不會好一點。「你只是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陳警官也是,是人都會犯錯,都有迷途忘返的時候,你事先知道了又如何,就算你強逼他回頭,他也不見得會改過向善不是嗎?」
「筱曉……」
「嗯?」
「如果哪天我迷了路,妳會拉我一把,帶我走出來嗎?」他問。
「不會。」
卞翔坐正身子,側頭看她。「這答案會不會太無情了一點?」這麼狠?
公園路燈下,只見一張俏臉紅似烈火,毫無預警的,芳唇突襲身側的男人。
這突如其來的大膽舉動,讓卞翔愣在當場。
「我不會,因為你迷路的時候,我一定也跟著迷路了。」她不敢看他,「我的方向感很差,不是做嚮導的料。」
「所以我得自求多福了?」雖是問句,但話中帶著濃濃的情感。
患難與共,無論他在哪裡、做了什麼,她都會陪在他身邊——這是她想表達的意思,而他,接收到了。
「我有沒有說過,我很高興認識妳?」
「沒有。」倒是說過很多次後悔認識她。
「那我補說,我很高興認識妳。」
「我聽見了。」她低垂著臉,好藏住羞怯的表情。
「我有沒有說過,我很慶幸此時身邊有妳?」
「也沒有。」倒是抱怨過她太吵,讓他不得安寧。
「那我再補說,我真的慶幸此時身邊有妳。」
「哦。」小臉依舊低垂,只讓心上人看見她發頂。
「筱曉……」
呴!巫筱曉惱羞成怒。他哪來這麼多話,很……很羞人耶!
「我有沒有說過我愛妳?」
「你很煩,到底還有什麼——咦?」他剛剛說了什麼?
巫筱曉訝異地抬起臉,正好迎上他壓低的唇。
這回,他直截了當說出口——
「我愛妳。」
第十章
霪雨霏霏,寒冷的氣溫更添冷瑟蕭然的氛圍。
一把藍傘在中山第二分局外收攏,纖影進入警局後,與值班的警察打了聲招呼,立刻轉往偵訊室的方向。
二十分鐘前的一通電話,將巫筱曉喚來此地。
「筱曉,這裡。」卞翔一看見她,便招手喚道。
巫筱曉上下打量他。「你沒事?」
「我怎麼會有事?」他不解地反問。
「你剛在電話中說有急事,我以為你工作時受傷才——」
「是我沒說清楚。」卞翔安撫地親吻她額角。「是老陳要被移送了,他說有話想跟我們說。」
「我們?」關她什麼事?
「嗯。」卞翔摟著心上人往偵訊室走。「就是我跟妳。」
「關我什麼事?」在心中的疑惑說出口的同時,兩人已踏進偵訊室。
「麻煩你在外頭等一下。」卞翔對負責看管犯人的同僚說道。
不一會兒,偵訊室內只剩他倆,和坐在椅子上、雙手被銬住的陳在福。
「老陳。」卞翔拉著巫筱曉在他對面坐下。「我們來了。」
「給根煙抽抽吧。」望見卞翔驚訝的表情,陳在福笑道:「你以為不在局裡抽就沒人知道嗎?我知道你會抽煙,也知道你身上有煙。」
「薑還是老的辣。」不得不服輸,卞翔拿出口袋裡的煙,遞一根給他,並為他點火。
呼出幾口煙,陳在福的神情在煙霧後顯得柔和許多。
「你們兩個很像我跟我太太年輕的時候。」他緩緩開口,「我跟你們說過,我和她是在一次跟監行動中認識的,最後結婚、生小孩,然後離婚,小孩歸她。」
「那又如何?」哼,面對曾意圖奪走她性命的人,巫筱曉無法和顏悅色。
卞翔暗中拉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動怒。
「脾氣要改一改呵,巫小姐。」陳在福不以為意地道,「警察的工作很繁重,壓力也大,最需要的是能在背後扶他一把、讓他休息放鬆的人。妳想想,如果辛苦工作一天回家後,還要應付家人的情緒,一兩次還好,久而久之就會出問題。」
「老陳——」
「卞翔,你還年輕,警察這個工作對你來說,也許讓你感到光榮,但這只是一時的。看看我,我在警局做了二十幾年,最後得到了什麼?這個工作只會讓你一直失去——失去朋友、失去家人,到最後失去自己的性命。鞠躬盡瘁得不到什麼好結果,民眾不會感謝你,上級也不會嘉獎你,如果僥倖能活到退休的年紀,得到的只有一筆吃不飽又餓不死的退休金。」
本以為這麼說之後,卞翔會無言以對,孰料他竟笑了。
「我不在乎。」握緊掌中柔荑,他堅定地說:「我早就知道幹警察這行是吃力不討好,但我不會後悔,我有我想做的事,而這事只有當警察才能做到。」
「喔?」陳在福訝然。
不只是陳在福,巫筱曉也側首看他,十分好奇。
「我是個孤兒。」這句話說出口時,他感覺到掌心裡的小手動了動,反握住他。
他朝巫筱曉投了記感謝的微笑,「我的父母死在一次銀行搶案中。當時,我們一家人只是到銀行辦點事,結果剛好遇上搶匪,被挾持為人質,最後,我的父母在過程中被槍殺,我則被其它親人收養,一直到十八歲才開始獨立生活。」
「這麼說,你做警察是為了報仇。」陳在福輕哂。
「不,搶匪當時便被逮捕,也已入獄服刑。我做警察,只是想盡一份力,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在其它人身上。」
「你一個人救不了所有的人,也抓不了所有的歹徒。」
「如果沒有壞人,警察不就失業了?」卞翔笑著說,「能救一個是一個,能抓一個壞人,這個社會就少一個壞蛋。我的確曾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能做很多事、救很多人,但自大的結果是讓我失去了一個曾經愛過的女孩……」說到最後,臉色愈見黯然。「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後悔。」
「哼。」陳在福搖頭嗤笑,「你還太年輕了,等到了我這把年紀,你就知道了。」
「照你這麼說,年過五十的警察不就都會變成罪犯?」巫筱曉聽不下去了。「你不要以為這個世上所有的不幸都集中在你身上,只不過是失去婚姻而已,卞翔他失去的是愛人的生命,而你的妻小還活在這世上,你有沒有想過你賣的毒品有可能會流到你兒女手上?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可能是你販毒行為下的犧牲者?」
接連的追問,讓陳在福的臉色刷白。
然而,怒上心頭的巫筱曉還不打算放過他,繼續猛攻:「你根本是逃避現實,將自己婚姻失敗的原因歸咎到警察工作上,你不敢承認這是自己的錯,做壞事就是做壞事,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拿來做借口!」
「筱曉。」卞翔阻止她。「別再說了。」
「我說的是事實。」巫筱曉表現出固執的一面。「我沒說錯。」
「呵呵……」出乎意料地,陳在福竟然笑了。
「老陳?」
「如果我太太有妳這樣的個性,也許我就不會——」
巫筱曉打斷他的話,「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敢承認自己做了壞事,膽小鬼!」
「筱曉!」卞翔再次喝止她。
「本來就是。」她凝著一張臉,「你有因為失去何小姐而作奸犯科嗎?沒有啊!何森東有因為妹妹的死而灰心喪志嗎?也沒有啊!何伯父、何伯母有因為女兒住生而放棄自己的生活嗎?也沒有啊!那他憑什麼在做了這麼多壞事之後,用這些理由要求別人同情他、原諒他?」
卞翔答不上來,只能選擇沉默。
偵訊室的氣氛忽然凝結成冰,靜默地籠罩著在場三人。
最後,陳在福捻熄煙,吐出最後一口煙,打破了滿室沉默——
「妳說得對,巫小姐。」長年以來困住他的迷霧,想不到會由小他這麼多年歲的晚輩點破,而他竟說不出一句話來為自己辯駁。「卞翔,好好珍惜她,她是個好女孩。」
「我會的。」卞翔向昔日的前輩伸出手。「我一直很尊敬你,前輩。」
「現在也是?」
「認錯也需要勇氣。」他伸出的手誠心地等待對方的響應。
陳在福沒有伸手,反而往後一靠,拉開彼此的距離。
「最後一課,不要跟犯人打交道,黑跟白要涇渭分明,混在一起就難看了。」
卞翔會意,收回手掌,朝他微一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