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是哪家公子就好了,結果竟是個默默無聞的醜漢!」
聞言,她低垂的面龐閃過一絲光亮。
「慕容,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要回醉仙樓?又為何要與嬤嬤妥協?但那名漢子長相太過兇惡,一身粗衣沾滿塵沙,所有人在他的怒瞪之下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草莽之氣實在太重,怕你真的得受委屈了。」艷紅抓住慕容的手,認真地凝望她說道。「趁現在前頭亂成一團,你趕快逃走還來得及。」
「先告訴我,我的初夜值多少?」
「他直接將兩千兩甩在桌上,沒有人敢多說話。」艷紅只要一想到他那隨時準備提刀砍人的眼光就覺得膽寒。「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關心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快逃吧,我可以掩護你。」
「不,我會留下。」她翻腕握住艷紅的手,拉她到石椅上落坐。「艷紅,這幾年來我心底一直有個疑惑,你為何會如此在意我?為何總是如此保護我?」
「你真的不逃?」艷紅因她淡然的態度而冷靜下來,也終於瞧清她的表情,不僅一絲慌亂也沒有,甚至是含著篤定與愉悅的。
「沒有必要。」她笑著回答。「我的疑惑,你願意替我解答嗎?」
艷紅專注凝望慕容因撲上水粉而更顯絕艷的臉龐,輕聲開口,「我們同病相憐,都是酒鬼父親好賭下的犧牲者。」
「這我清楚,樓裡的姊妹不多是如此嗎?」
「是呀,但在來到醉仙樓之前,父親原本打算將我買入怡春院,那時我才八歲,因為哭號而被父親打得滿身是傷。有個女子正巧經過,帶著年僅四歲女孩兒,兩人長相幾乎一樣,美麗得讓我以為自己見著了神仙。」
「那名女子……」慕容聽著她的陳述,模糊的了悟開始成形。
「那女子後來將所有私藏的銀兩全都給了我父親,說那是娘家給她的,多餘的盤費。她希望我父親好好教養我,別再沉迷逸樂。」
「原來……」難道那時母親對父親的沉淪喪志已經感到心灰意冷,所以才將雲家所給的,本欲助父親功成名就的銀兩贈與他人?
冥冥之中,究竟是怎樣的定數呀?
「雖然父親依舊將錢拿丟賭博下注,我在那時卻已經看透不能再仰賴他,於是趁夜偷走一些銀兩,溜到醉仙樓當下人棲身。」
「我開始相信,我真是幸運的了。」她搖頭,不敢相信怎會所有事情都如此巧合。
「那些盤費的恩情,我從沒有忘記過,當我知道恩人投水,而你被賣到這兒時,哭了一個晚上,發誓要盡全力保護你不受傷害。」
「但為了保護我,你卻……」這樣的恩惠,她怕是一生也還不起了。
「我?」艷紅睜大眼胖,笑得很開心。「我又怎麼?我從沒告訴過你我的志願是不?」
「確實沒有。」艷紅的笑容,讓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傷心多餘。
「那就當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吧!」她笑得很神秘,俱近慕容開口,「我老早就立志要當醉仙樓的嬤嬤,然後夜夜捧著白花花的銀兩入眠。」
「這志向……果然特別。」慕容膛目結舌。
「好了,現在我已經將自己私藏的秘密告訴你,你是否也應該坦承?」
「坦承什麼?」
「告訴我,你真的還是清棺嗎?」艷紅的目光鄭重而專注。
她低下頭,垂睜不語。
「我一直知道你行事有自己的分寸與主張,旁人無法強逼你,那麼告訴我,對像正是外頭那名漢子嗎?」
「他名喚邢天湛。」她望著艷紅淺笑。
「看你這笑容,」艷紅皺眉,「別笑得這般甜蜜又無怨無悔的模樣。」
「沒辦法呀!真沾惹上了感情,無論過程是酸,是苦,都只會甘之如飴。」
艷紅拍著慕容的臉蛋歎氣。「愛情啊!女人一旦沾染上,這一生都會毀了。」
「是助是毀,其實很難斷定。」
「值得嗎?」
「無所謂值不值得,我的心只願追隨他。」她低笑,不想再做任何辯解。
艷紅知她心思,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後轉開話題,「你知道今晚的競價,有人遠從建德奔來嗎?」
慕容訝異地口頭看她,一時無語。
「他叫雲衍,我想你應該認識。」
「舅父怎麼會來這兒?」明明水紅荷在雲府所掀起的風波並不算小,他們……「當他看到邢天湛趕來的堅決態度後,就轉身離開了。但我想這幾天內,他應該還會再來找你。」
「我明白了。」會有何事呢?她暗自思忖著。
她趁風波掀起,眾人還亂成一團之際藉玄俗之助溜回,並不知道雲老爺如何處理此事。
也罷,是該有個了結了。
「慕容,」艷紅拉住它的手,很認真地問:「跟著他,你真會幸福嗎?」
「我會盡力。」她笑得很肯定。
看著慕容自信滿滿的笑容,她突然開始思索,也許她們關心的重點偏頗了?
也許真正該為自己擔憂的,是他?
看來,她真的毋需擔心了……又是同樣的結果!
玉兔高懸,人馬喧囂,醉仙樓的夜晚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但後院的花魁居內,卻全是詭異的靜寂。
慕容和邢天湛對坐於花廳,靈活美目怒填銅鈴大眼,滿臉怒氣,卻是滿心無奈。
自六日前一片混亂的「花魁出嫁」大事之後,他夜夜包下她,兩人卻也總是夜夜於花廳膛日對坐到天明。
早上曾聽艷紅轉述,說京城這兩日來最受歡迎的勾欄戲目,叫做「丑顏郎強佔花魁女」……這算什麼?嫌纏繞在她身上的流言還不夠多嗎?
好吧,她是不在意,反正她管不了人們喜看熱鬧的心性。
但他呢?執意想保護她名節的人,有必要將她的名節毀得如此徹底嗎?
再說,夜夜沉默對坐,其實很傷神。
不說話,不表態,他究竟意欲為何?
算了,她認輸,比這種傷身傷神的耐力,實在了無意義!
「公子,請隨慕容入羅帳。」她負氣偎近他,在他耳旁輕道。
絕色美人相偎,吐氣幽柔如蘭,饒是鐵漢也該心動……但他卻只覺得有股氣悶直燒向胸臆!
他瞪著她,仍是不語。
而她看著他隱怒的眉眼,焉然發現,這樣逗他其實還挺好玩的。
「公子,敢問您夜夜買下慕容,只為與妾身相對無言嗎?醉仙樓乃尋歡之處,不如……」輕桃地以纖指滑刮過他的臉頰,她故意將話語停頓。
他抓住她的手腕,仍只是怒瞪,燃火的大眼中,卻緩緩摻入更多無奈。
她.一改挑達態度,斂色正容道:「天湛,我無法從沉默中猜測你的心意,告訴我你的決定。」
他看著她的眼,並不答腔。
「帶我走。」她望著他緊緊抓住她雪腕的手,低聲說道。
他卻像是被燙著般放開了手,依舊不語。
「你究竟在想什麼?不肯帶我走,又不願讓我繼續以花魁之名於此處營生,可否直接告訴我,你希望我如何?」
她真的不懂他的心結,不懂他奇怪的堅持,不懂他不放棄的態度。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又無端風波橫生?
「我……」他艱澀開口,卻仍吐不出字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希望她幸福,她卻不願領情;自以為做了對她最好的事,卻反而總是傷害她;盼她尋得更好的歸宿,偏偏心如刀割;想挽留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想要她,偏又不敢碰她……他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要花下大筆銀兩與她在此夜夜獨坐,卻一點進展也沒有?
心中翻騰洶湧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明明知道她要的是什麼,為何在極度慌亂與緊張的情緒鬆懈下來後,卻反而變得不知所措,卻反而只看到在京城中……對她懷著無限戀慕的每一張貴氣面孔?
「你可知道水紅荷嫁入雲府成為三舅的妾?」她突然回花桌前落坐,自顧自地喝了杯溫酒。
聽到熟悉的名字,他壓下翻騰的情緒靜聽,不明白她突然提起此事的用意。
「那日下午我們在雲府內的爭執,她全都聽到了。」
他聞言一震,啞聲開口,「所以……你被趕出雲府?」
她笑著搖頭,目光卻相反地透露凌厲專注。「我打了她一巴掌,傷上加傷,到現在還痛著呢!」
說完,她伸出右手無力地靠在桌上,語氣竟然有絲撒嬌。
他望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不敢相信她在如此盛怒之中,居然還能撒嬌討憐!
恍然間,他有絲明白,自己真的栽在這名女子手上。
「雲家有虧待你嗎?」他垂胖低問。
「不至於。」她本來就視人言於無物。
「那你為何會回返醉仙樓?」
「官宦世家,終究是容不下流言的……「是我的蒙昧害了你。」他開始自責。
「所以,水紅荷被以口舌與惡疾兩樣名義休離,永遠逐出雲家。」
「慕容!」他磊然明白自己被她拐著彎擺弄了一道。
她凝娣他,笑容儘是溫婉柔媚。「舅父前日來找我,說無論我想做什麼,雲家永遠是我的靠山,不會讓我受到絲毫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