踅回阿正處,阿傑果然把「羅蜜歐」拉回去了,人還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如眉也是。阿飛看看手錶,凌晨五點十分了,阿飛突然覺得很累,整個人往椅子一拋,阿傑倏地驚醒,喊道:
「你回來了?一開始不知道是誰出事了,把我嚇死了。瘋子呢?怎麼會摔倒?」
「瘋子從高雄來,路不熟,又加上條子出現,一下子慌了手腳,剛好有個急轉,就這麼摔出去。還好,命保住了。」
「你呢?」
「開了單子。還好沒請我去警局,要不然又給賈老頭一次話柄。走吧,我得先回去了,等阿眉睡醒,你再送她回去。」
「喂,是你的馬子呀。」阿傑朝他大喊。阿飛已合上門,丟下一句話:
「哥兒們,我的就是你的。」
「你的就是我的?」阿傑自嘲地反問,看看如眉,嘀咕:
「人家可不這麼想。昨晚還嫌我沒洗澡很臭躲得遠遠的,阿飛不也常常忘了洗澡,就沒見她嫌過。」
阿飛風也似地騎著腳踏車回到家裡,逕自溜回房間盥洗、睡覺。一覺醒來已是午後一點。
如眉打電話來問昨晚的事情,又問他今天出不出去?阿飛還是決定去阿正那兒打電玩。
「昨晚你又跑到哪裡去了?」母親見他一臉憊懶,忍不住嘀咕,順手撿拾他丟在房間各處的衣服,嘀咕:
「也沒打電話,原來我和你叔叔他們還計畫一起去外頭用餐,結果等不到你。下次要記得打電話!」
「幹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去,何必多此一舉?你們愛去是你們的事,少扯上我。」
淑月忍著氣,凝視著眼前這個身高已經超過自己太多的兒子,心裡莫可奈何:
「好吧,那麼算媽拜託你至少給我一通電話讓我知道你人在哪裡好不好?」
「好啦。」阿飛抓起一件圓領無袖T恤往頭上一套,眼看又要出門,淑月問:
「又要出去?」
阿飛點點頭,接著就大跨步出了房門。
「至少先去吃個飯吧?」
他也沒回答,逕自去飯廳隨便扒兩口飯,算是交代,然後看也沒看客廳的賈氏父女一眼,就颳風也似地出了門。出了門去,他才吁了一口氣,感覺自在多了。
阿飛根本不想回去,要不是經濟還無法自立,要不是心裡還存有若干惦記,他是壓根兒不願意回那個家的。
阿飛的父親在十幾年前早已不知所蹤,人說是避債躲仇人去了。淑月後來遇到了賈尚仁,母子倆為了謀得一個安定的環境,便再嫁賈家。
賈尚仁也有一子一女,對阿飛而言,本就是個闖入者,沒有好感可言,又加上他人前人後兩副臉孔,益發令阿飛反感,隨著年歲的增長,嫌隙不減反增,除了偶爾必要的打招呼之外,他們幾乎沒有交流。
淑月在一所國中擔任教職,人又清秀溫婉,年輕時已是美人胚子,和當時意氣風發的羅剛是人見人表的一對璧人。孰料,後來羅剛由於生意大發,陷入情色煙賭的迷障裡一去不返,她的整個生活大變,平添了許多困難風霜。也因此整個人在美麗之外,又多了一份滄桑的美。和羅剛分開後,追求者非常多,她在多方考量後選擇了賈尚仁,一方面是藉賈尚仁在警界的勢力排開羅家的糾纏;二來賈尚仁文質彬彬,事業有成,對她也情真意誠。於是,就帶著阿飛進入了賈家。淑月沒料到,阿飛會產生這麼多反彈,幾年下來,除了疲於應付賈家兩個子女的敵意之外,阿飛始終像是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何時會引爆,致使她除了獲得表面的安穩之外,根本是陷入更大的難局中。有時,她難免後悔,但後悔無濟於事,個性強韌的她,相信終於有一天她會解決所有的問題,而生活也會邁入順境。
阿飛不這麼樂觀,他等的是時間,一旦高中畢業,他無論如何會離開那個家。
自然,他和賈尚仁之間只能勉勉強強,和平相處就算不錯了。為了討好淑月,賈尚仁偶爾會對羅飛非常慷慨,阿飛眼睛可尖著呢,每一回總是逮住機會狠狠大敲一筆。那部羅蜜歐就是這麼敲來的。
因為羅家的英文字開頭是R,所以羅飛很騷包地在外套上繡了個大大的R字,也因為他著實帥氣非凡,愛快羅蜜歐之名不脛而走,很快打響了知名度,因此後來的朋友也群起倣傚,繡著R,他們便成了R黨。
剛開始,他也只是好玩,從沒想到自己會變成頂尖的飆車好手。
只是,每當他跨上坐騎,踩動引擎之後,那種拚命要向前衝的力量就在他體內奔竄。他無法遏抑,只能拚命往前衝,唯有在極度高速中,那股衝力才能竄出,他也才能歸於平靜。
阿傑是他的同窗好友,原來熱中電玩,和阿飛結識之後,由於阿飛的耳濡目染漸漸也愛上了飆車,於是,他成了阿飛最親近的哥兒們。
阿傑正直忠懇,有點木訥,不喜多言,飆起車來也是不要命的快。
至於阿正,則是歪打正著揀到的另一種死黨。
他喜歡看漫畫,因此欣賞崇拜英雄式的人物。家裡開規模頗大的檳榔中盤商店,人來人往,自小海派慣了,和阿飛、阿傑認識之後頗為投緣,義務提供許多協助,甚至是他們兩個的銀行。
阿正的父親胡天人也海派,喜歡賭博,大賭小賭、黑賭白賭,一概來者不拒,只要一有賭局,他必定摩拳擦掌躍試。所幸,他只賭業餘,不涉那些職業賭場,還不曾把家產輸光。他非常喜歡看飆車,也愛跟人小賭一番。
阿飛是個難得的飆車好手,阿正的父親欣賞有加,視之如瑰寶。
在阿正家,阿飛和阿傑自在逍遙、如魚得水——儘管有時候他媽媽也難免偶爾嘮叨一下,但比起淑月和阿傑的母親,那可是小巫見大巫了。
他們在阿正家消磨了不少時光。
第二章
林芊雅,生在溫室裡,長於花房中,是一朵纖秀柔美的小花。不過,是帶刺那種的。
父親是中部商界重量級人物,膝下唯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小心翼翼地呵護著灌養著,視如明珠鑽石。
從小,資質聰穎的芊雅在各方面的表現都非常出色,一路以優異的成績自小學進入明星初中,然後考進省女中,又以出色的外表,榮膺學校樂儀隊隊長,林天祥自是更加寵愛了。
一開始,都是令司機每天用賓士車接送上下學,後來由於芊雅的反對而取消,原因是她不願意藉賓士車來顯示自己的家世,更不願和同學之間造成隔閡,所以她極力說服父母親讓她自行搭公車上下課。起初林氏夫婦頗為擔心,又令司機陪著,芊雅大表反對,堅持自己上下學,她說:
「爸媽,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獨立了,不要給我這麼多保護好不好?每天叫人接送上下課,教人家多為難啊,我要像其他同學一樣騎自行車或搭公車。」
「騎自行車?」林美倫瞪大眼睛:
「不行不行,多危險啊。」
「那麼搭公車!」芊雅挺直肩膀,不做退讓。這是她首度為自己爭取獨立,顯得那麼堅決。
「好吧!」林天祥終於讓步:
「不過,每天一定按時回家。」
「好的,謝謝爸爸!」芊雅高興得抱住父親猛親,高興自己終於擺脫了與眾不同。
別人是拚命努力地想要與眾不同,而芊雅卻是從小就極力地想要和別人一樣。無論外表、穿著或者聰明才藝,她天生就是鶴立雞群與眾不同,無論她多麼刻意壓抑自己的表現,她總是無法令別人對她一視同仁。
「芊雅太出色了!」
「來,我們請芊雅為我們示範這個舞蹈動作!」
「各位同學,仔細看林芊雅的動作。」
「林太太,芊雅實在太好了。」
多少欽羨的目光、多少嫉妒的眼神,由於賓士車、由於她的美麗、也由於她的出色,在友伴之中劃了一道巨大的鴻溝,從小就這樣,即使是上了高中之後,又因身為樂儀隊隊長,任憑她捨掉賓士車,卸下驕傲的外表也無法跨越那一道鴻溝。
所以,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挫敗之後,她也慢慢放棄了,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裡,與鋼琴、舞蹈、書本為伍,活得有點寂寞孤獨。
除了朋友,她幾乎是沒有煩惱的。
從小,就有不斷的傾慕信。為此,林氏夫婦特別小心叮嚀:
「芊芊,不要隨便和男生交往,知道嗎?等上了大學再交男朋友,而且要帶回來給爸媽鑒定。」
他們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觀察保護著,唯恐掌上明珠被人輕易摘取了。
向來,芊雅都是不為所動的。儘管成打成打的信件寄到學校和家裡,她總是交給父母,或大聲在眾人面前誦念,笑得像個天真無知的小女孩!
唯一的例外是羅飛。
初中時,她首度的學業競試輸給他,便對他特別留意,當初只把他當成學業的對手,不曾有過其他念頭;孰料,上了高中之後,幾度從同學口中獲得他的消息不僅不能忽視反而意外地懸念,而當接到他寫給她的第一封信時,心竟狂跳不止。第一次,她藏著信,不敢給父母親知道;第一次,臉紅心跳地讀著信,心裡雀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