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得十分嬌小,頂多大概也只到他下巴而已,彎著腰將行李往身後拖,看來十分吃力,但吃力的同時,還不忘擺出最嚇人的樣子瞪著他。
「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黎震仰頭冷哼一聲,「我就是那個半夜硬被你吵醒的倒霉鬼!」
「你是……」她眨眨眼,不敢相信從前那個總是穿著卡其制服的酷小子已經長成一個高大偉岸的成熟男子,只是,那雙冷凝的眸子依然透著幾許眼熟的冷漠,「你真的是……黎大哥?」
「什麼黎大哥,我不來攀親帶故這一套……」他毫不留情的回潑她一桶冷水,「再說,我們本來就沒什麼關係,要不是我媽堅持,我才不會做這種賠本的事情。」
說完,黎震拉開車門,然後一屁股坐進駕駛座,「我累死了,你趕快上車吧。」
他手腳利落的發動引擎,一心想盡快趕回家睡大頭覺,沒想到隔了半晌,對方居然沒有半點動靜。
黎震皺起眉頭往窗外一看……
靠!她居然一動也不動的坐在紅磚道上,雙手撐著下巴直衝著他看。
現在是怎樣?她是欠揍是不是?
「你不上車幹嘛?難道還等著我抱你上來啊?休想!」
她不動如山,索性別開臉,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在跟我發什麼大小姐脾氣啊?我警告你,」他惡狠狠地指著她的鼻子,「再給你三十秒,要是不立刻滾上車,休怪我無情。」
「那你就走吧。如果不是因為你是我印象中的黎大哥,小時候還會教我寫數學題,無論怎麼樣,我也不可能厚著臉皮來打擾你……天曉得,你不想理我,我臉皮也很薄,就當今天什麼都沒發生過吧。」
剛才在電話裡頭,他雖然冷淡,但那擺明了厭惡她的嘴臉,怎麼樣,也比不上面對面讓她瞧得心寒啊。
「這種以退為進的步數我看多了……」黎震連正眼瞧她都不肯,說話的聲音除了冷硬還是冷硬,「我沒空跟你抬槓,我破例再跟你好好的說一次,三十秒內立刻滾上車,不要等沒機會了才坐在這裡哭。」
她如陶瓷娃娃般的臉龐看來一派清淡如風。
「阿我就叫你走了,你沒聽見嗎?哦——」她點點頭,若有所思的哦了好長一聲,「你放心,是我允許你丟下我的,我不會跑去跟黎媽媽告狀。」
「你確定?」
「很確定,一百、一千、一萬個確定。」
「好。」再不走,這個女人還以為他有多希罕她。
發動車子,將油門踩到底,黎震真的走了。
但……
一抹小小的愧疚感開始無法控制的在他心頭的每一處生根發芽,並且迅速壯大。
後照鏡裡的她,縮在兩個跟她嬌小的身軀完全不成比例的碩大行李中間,看起來,真的……很像無家可歸的小孩。
丟下她就像丟掉一個沒有謀生能力的小孩子,或一隻剛出生、毛絨絨的小狗狗一樣沒人性。
但話說回來,他黎震又什麼時候有人性過了?
車子繼續向前平穩的行駛。
她在台北完全是人生地不熟的,如果他一走,她又像剛才他發現她時那樣傻呼呼的睡著,難保她能平安度過這一夜。
而若是不能平安度過這一夜,他老媽不剝了他的皮才怪!
是的,沒錯!這就是重點了——如果不救她,他老媽就不會放過他。
思緒剛轉至此,黎震已將方向盤打到底,又是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回轉。
不到三十秒,車身再度尖銳的停在端坐在同個地方的齊雅菲面前。
她懶洋洋的抬頭瞄他,「你幹嘛又回來?」
那似乎還嫌他多事的表情讓黎震為之氣結,握在方向盤上的大手指節泛白。
他提醒自己:為了母親,他得忍住。
搖下車窗,一張嚴峻的臉龐表情無比難看,「還不快上車?難道要我請你啊?」
「我又沒叫你求我。」
小屁股仍然死黏在原地,一動不動。
黎震忍無可忍,咬牙下車,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放在她身旁的兩大包行李丟上車。
「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命令你馬上上車,再拖到我的時間,難保我不會動手扁你!」
他的方法果然奏效,齊雅菲忽然火燒屁股似地從地上跳了起來,隔著他高大的身體焦急地望著被丟進後座的所有家當。
「喂!你這個人怎麼那麼惡霸啊?我就說你可以不管我了,你還硬是把我的行李搶走!你這是什麼意思?太過分了,我要去報警投訴你……」
氣死人!
再跟她周旋下去,他可能真的會破戒,讓她成為第一個被他開扁的女人。
二話不說,他打開前門,將喋喋不休的她整個塞進車裡,然後關門、上鎖。坐進他的車裡,她還在叫。
「黎震,我這輩子沒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你明明不是真心要招待我,你明明把我視為累贅,一點也不想幫助我,為什麼還要用這種方式踐踏我的尊嚴,我……」
黑色的Cefiro迅速隱沒在暗夜中,面色鐵青的男人雙手緊握方向盤,熟練地操控著車身往家的方向奔馳,但一顆驕傲的心,卻首度在這個清風爽颯的夜,嘗到了吃癟的滋味。
第三章
即使是經過了昨晚一番舟車勞頓及一大堆她自己之前想都沒想過的驚嚇,今兒個一早九點多,外頭的天光剛穿透她的睡意,齊雅菲便睜開眼,轉了轉眼珠子,隨即翻身下床。
她向來沒有賴床的習慣,甚至於在老家的時候,她哪一天不是隔壁大嬸養的雞剛啼便清醒了?
像今天這樣,還算睡晚了呢!
稍微梳洗了下,她打開房門走出長廊,發現主臥室的房門是開的,探頭一瞧……裡頭是空的。
看來黎震已經去上班了。
她緊繃的肩頭悄悄放鬆了下,昨晚的種種霎時浮上腦海。
從昨晚的互動看來,黎震不但不歡迎她,而且,感覺起來,也絕對不是個好相處的人,那麼,她還有必要硬賴在人家家裡不走嗎?
再說,瞧這充滿設計感的大房子,地板是大片光滑的大理石,傢俱一看就知是出自名家手筆的高檔貨,一切看起來都高級得不得了,而她這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卻老覺得這房子冷冰冰的,依她對自己的瞭解……她八成也住不慣。
那麼,包袱款款就可以走人啦,還等什麼呢?
想到這兒,齊雅菲雙肩兒一垮,窩到斜角的紅色沙發裡坐了下來。都怪她一時衝動,把所有老爸給她的錢,全給了那個可憐的老公公,除非她想露宿街頭,否則,她擺明了是哪兒也去不得。
幸好昨晚那個姓黎的大發慈悲,還有繞回來找她,否則……
齊雅菲小小的身子又往沙發裡縮了縮,否則,情況還真不堪設想呢!
都怪她一時被他高傲無理的態度給惹毛了,為了爭口氣,什麼都忘光光了。
這會兒,睡飽了,腦袋清楚了,可不能再犯同樣的錯。
她支頰思考:嗯……離他遠一點的確是個目標,但,不是馬上。住在黎家的這段時間裡,她會努力以拖地、洗衣等家事來彌補她付不出的房租費用,沒事的話,就多待在房裡,不但減低他看她不順眼的機會,也讓黎震沒有羞辱她的借口。
至於錢……沒關係,她一向不是懶散的人,等會兒把行李整理好,她就立刻去找工作,她相信只要別太計較薪水,工作應該不會太難找,而等工作找到了,一個月後,自然有薪水可領,領到了薪水,要離開這間臭房子,還會有困難嗎?
想到這兒,齊雅菲沉悶的心情終於好多了。
她輕巧的從沙發躍下,跳啊跳地開始一天的生活。
或許等會兒她該先買份報紙,畢竟找工作的事兒,對現在的她而言,著實是刻不容緩的!
☆☆☆☆☆☆☆☆☆☆ ☆☆☆☆☆☆☆☆☆☆
隔著一張紅木的超大辦公桌,黎震的合夥人兼大學死黨齊飛揚正坐在他對面,口沫橫飛跟他敘述著他這趟去大陸觀察到台商們目前的避稅新方式,而黎震不只心神不寧,還持續回以一個接一個的大哈欠。
齊飛揚終於忍不住發難,「我說你這隻老鷹今天怎麼變成一隻無神的老母雞了?我跟你說了半天,你連點狗屁反應都沒有,幹嘛?你昨晚到底跟那個姓凌名安妮的女人大戰了幾回合啊?」
黎震揮揮手,緊接著又是一個大哈欠,「別提了,我看我跟那個女人八成是散了。」
「又散了?」天生一張娃娃臉,明明三十好幾,看上去卻還像個大學新鮮人的齊飛揚差點沒跌掉下巴,「天啊,黎老闆,你以為你今年才二十出頭啊?都這麼老了還換女人跟換衣服一樣,一點長進都沒有!」
「你以為我愛啊?」黎震懶洋洋的回答,也只有在好友面前,他才會難得說幾句真心話,「誰叫我運氣沒你好,遇到一個藍小慧,體貼又聽話,讓你做什麼都沒有後顧之憂……唉,我沒這種命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