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一個查某囡仔住在外面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現在社會有夠亂,阿你都沒有在看電視哦?」
「阿母,我說不行就不行啦。」
「你這個囡仔怎麼這麼番啦?雅雅跟你住,兩個人也有伴,有什麼不好?」
「我就是不要。」
「你不要你的,我已經跟人家說好了。」
什麼?給他來這一招——先斬後奏?
黎震雙眸緊閉了下,連續深呼吸好幾口氣。
換做別人,他老早就把對方罵成豬頭中的豬頭了,但現在對方是母親,他說什麼也得忍下來。
「阿母,你怎麼這樣?還好現在事情還沒發生,你去跟人家說一下還來得及。」黎震盡量心平氣和地道。
這時候,母親以前在酒店工作時那種江湖味就不由自主地跑出來了。
「阿震啊,你這個人實在渾不夠意思咧,阿母幾時跟你開口過?難得給你求一件事,你就這樣給阿母刁難,存心讓阿母的面子被丟在地上踩哦!」
「阿母,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阿我就告訴你說雅雅是一個好孩子了,阿你幫她一下,會少一塊皮嗎?」
母親大人發火了,事情眼看是越來越難善了了!
但……他堅持,他真的、真的要保護住他生活裡的最後一塊淨土。
黎震揉揉太陽穴,「話不是這麼說。」
「阿我不管啦,反正厚……」
「反正怎樣?」黎震的心底泛起一股淡淡的不祥。
「反正厚……反正雅雅剛才八點多的時候已經坐夜車去你那裡了啦,我地址都給她了,你要是敢隨便給她趕出去,你以後就不要回來認我這個阿母了啦!」
「阿母——」黎震扯著頭髮哀嚎一聲。
黎阿月的聲音十分的無辜,「阿誰叫你前幾天那麼忙,我都找不到你,我想你緩正一定會答應阿母這個小小的要求,所以就直接給雅雅和她阿爸打包票了啊,阿你如果不好好給雅雅幫忙,阿不是混不給阿母面子?」
這是什麼狀況?他竟然被他最敬愛的母親大人擺了這麼大一道!
接下來,母親在電話那頭說些什麼都不重要了。
黎震滿肚子的氣卻沒地方出,他只能強逼自己冷靜,好想出一個讓齊雅菲自動滾出他家大門的好方法。
第二章
揉揉眼睛,齊雅菲提著兩大袋行李站在台北車站前面,一路搭火車睡過來的她,神智仍未完全清醒。
哦,四個多小時都窩在窄窄的座位上睡覺,現在的她肩頸酸痛,累得不得了。
抬腕瞄了眼手錶,凌晨十二點多,對台北她的陌生程度跟撒哈拉沙漠沒什麼兩樣,那現在的她應該怎麼辦才好咧?
腳好酸、手也好酸,齊雅菲先隨便伸伸懶腰,然後便趕緊移動腳步往人行道上的花圃邊一坐……管他的,無論如何,先休息一會再說。
才剛坐下來,一個狀似流浪漢的老人便踅到她眼前。
「小姐,行行好,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齊雅菲瞪大眼睛,一臉驚訝的望著全身又髒又臭的老人。
天啊,台北不是號稱是全台的首善之都嗎?怎麼還會有這種狀況發生?
瞧這位老人應該也有六十歲了吧?真可憐。
她眨眨澄澈如水的大眼睛,「老爺爺,您沒有家人嗎?」
「嗚,我的老伴走了、兒子不孝,嫌我不中用,加上我身體不好,要花醫藥費,他就索性把我趕出來了。」
怎麼有這麼狠心的人?
「那我幫你報警好嗎,我會叫警察先生幫你教訓你兒子一頓,送你回去,至少三餐可以圖個溫飽呀。」她從行李裡翻出面紙,遞給老淚縱橫的老人擦眼淚,自己的眼睛也紅紅的。
「活到這把年紀,竟然被兒子媳婦拋棄……我……我什麼都沒有,唯一剩下的,就是一點點的尊嚴,我寧願餓死在路邊,也不願意回頭去求他們!」
見老人如此堅持,齊雅菲也沒再多說什麼。
沒有猶豫太久,她掏出錢包,抽出一張千元大鈔放到老人顫巍巍的手中,「那好吧,這些錢給你買飯吃。天氣涼了,你要記得穿外套,免得生病哦。」
「好心的小姑娘,」老人露出悲涼的笑意,「能吃飽就算幸運了,哪顧得著穿的暖不暖呢?我出來的時候,就帶著這麼件衣服,只能小心地穿著,希望哪天我走的時候,別光著身體就萬幸了。」
說完,老人將紙鈔捏在手心,慢吞吞的往人行道的另一邊走去。望著他佝僂的背影,齊雅菲覺得自己的心幾乎要糾在一起了。
一股衝動讓她小跑步地追了上去,「老爺爺!」
老人微訝地回頭,「小姑娘,有事嗎?」頓了會兒,他忽然將右手手心攤了開來伸到她面前,「是不是拿錯紙鈔給我了?沒關係,還給你。」
「不是、不是。」齊雅菲猛搖頭,努力忍住不讓淚珠落下,她將老人的手推回,然後從錢包裡取出一疊千元紙鈔,「這些也給你。」
「你……」
「老爺爺,」她將錢塞到老人手心,「先讓自己填飽肚子,給自己買件厚一點的衣服,然後……別再流浪了,去找警察先生,讓他們給你安排個地方住。」
「小姑娘,我不能收你那麼多錢!」
齊雅菲朝他綻放一抹花也似的微笑,紅艷的唇邊漾著若隱若現的酒窩,然後她提起行李迅速轉身的跑掉。
這就是齊雅菲,一個不是最漂亮、不是最會唸書,但一定是最善良、心腸最軟的二十四歲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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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怕老人追上她,齊雅菲狠狠的跑上好一陣子後才停下腳步,將行李隨手一丟,便按著胸口猛烈的喘起氣來。
好不容易將紊亂的氣息調穩,她無意識的張望四周。看著全然陌生的環境,一種害怕的感覺陡然浮上心頭。
她眨眨眼再看看,很快地便確定了一件事——她,迷路了。
她所站的這條街黑漆漆的,除了一些招牌燈和偶爾經過的車輛外,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在凌晨一點多的此時,對於她這個從來不曾這麼晚還在外面晃的乖寶寶而言,委實有些恐怖。
又愣了會兒,腦袋逐漸恢復運轉,齊雅菲趕緊蹲下來,打開行李,從袋裡的某個角落翻到一張巴掌大的紙條。
還好沒有不見!
她放心的吁了口氣,沒關係,有地址一切好辦,她只要招輛計程車,請司機把她送到紙上的地址,一切就搞定了。
將行李拖到路邊,正準備叫車時,一個不妙的感覺飄入她的小腦袋瓜。
她三兩下翻出皮夾檢視一番,然後差點沒被嚇得跌坐在地上,她……她的皮夾裡只剩下二十四塊錢!
剛才那個老人實在太可憐,她的同情心在瞬間氾濫,一個不小心便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連車錢都忘了留……
完蛋了!她真的完蛋了!
齊雅菲從小就怕黑,要她繼續待在這個烏漆抹黑又靜悄悄的街上,實在是種酷刑。
懊惱之餘,她不得不替自己想想辦法。
猶豫許久,她終於顧不得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會不會吵到人家睡覺等禮貌性的問題,下定決心,用手機撥著紙條上黎媽媽留給她的電話號碼。
這個黎大哥,小時候他也曾經教過她九九乘法,有這麼點淵源,他應該不會對她的冒失太生氣才對。
電話嘟嘟嘟地響了十多聲之後,一個瘖啞的男聲接起電話,聲音裡夾了明顯的不耐煩。
「誰啊?」
她怯生生地道:「您好,不好意思,我……我是齊雅菲……」
「你打錯了,我不認識你。」
在齊雅菲尚未成功的將準備好的台詞一古腦說出,對方已經乾淨利落的切斷電話。
這個人怎麼這樣?雖然時間是晚了點,但她又不是故意的,對方至少應該讓她把話說完吧,怎麼可以就這樣殘忍的把電話掛掉呢?
哼……而且竟然還說不認識他!
小時候她幫忙爸爸揉完饅頭,蒸好後總是不忘拿幾顆送去給他解饞填肚子呢,他居然完全把她這個好心的人忘光光,好可惡哦。
平常看黎媽媽是個笑呵呵的老好人,沒想到她兒子——那個小時候便常常酷著一張臉,高中以後就沒繼續留在高雄唸書的黎震,長大以後,竟然還是那麼沒人性。
嗚,可是,她真的不想一個人窩在這裡過夜……
鼓起勇氣,她再撥一次。
「喂,三更半夜了,你到底想怎樣?」這次更猛,他根本是一拿起電話便破口大罵。「我就說我不認識你了,你還拚命打電話吵我睡覺?或許你覺得很好玩,但我明天還要上班,還要跟一大堆數字和客戶奮鬥,你要是無聊,拜託你找別人鬧去,行不行?」
卡——電話再度被切斷。
什麼跟什麼啊?
齊雅菲愣愣的握著手機,先是眉心緊蹙,繼而又不爽的挑起一邊的眉。
別看她平常對老人、流浪狗這些社會中可憐的弱勢極有耐性,但她可不是個毫無個性的爛泥巴,遇上不講理的人,她也是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