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他不禁想起她剛到台北,他深夜開車去接她的那一次。
他說錯話,她不就寧願夜宿街頭,也不願上他的車嗎?
別看她的外表清純柔和,一對酒窩笑得人甜進心坎裡,但拗起來還真像又臭又硬的石頭,連他也奈何不了她。
平常要是他的那些女朋友敢跟他來這招,他根本理都不會理。
問題是……他自知錯在自己,怎麼也放不下心。
掙扎了幾天,仍擺不平紊亂的思緒,黎震終於投降,乾脆關上電腦,合上資料夾,將滿坑滿谷的公事全拋在一邊,主動走到齊飛揚的辦公室,踮踮地在他面前坐好。
昨天剛從大陸飛回台灣的齊飛揚抬起頭來,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唷,很詭異哦,現在才五點多,你這個工作狂就準備收工啦?」
黎震揉揉鼻子又搓搓下巴,滿臉的不自在。
「你……你這一去大陸,就去了將近一個月,這麼久沒看到你,找你聊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聽他這麼一說,齊飛揚索性放下了筆,只手扶著鏡框,傾身向前細看他。
「不會吧?天要下紅雨嘍?我在兩岸間往返不只三年了吧?第一次見你這樣。」說著,他不禁戲謔地笑出聲,「哇靠,你又不是我老婆,難道還會想我不成啊?」
「嘖嘖嘖——」邊說,齊飛揚還一邊搓著自己的雙臂,「你瞧,我雞皮疙瘩都掉滿地了!」
坐在他正對面的黎震,被老同學這麼一數落,只能用「灰頭土臉」四個字來形容,他悻悻然地挖挖耳朵,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幸好齊飛揚夠瞭解他,知道他臉皮很薄,再逗下去,可能會翻臉,於是笑完了,調侃夠了,他便適可而的打住了。
他將公文往角落堆,雙手撐住下巴全神貫住地望著黎震,「有事快說,有屁快放,我這一趟隔了三個多星期才回來,等會兒要陪老婆去逛街吃飯,可沒空陪你多聊。」
「其實……呃……」黎震尷尬的乾咳兩聲,「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那個……這次簽約,房東想要調高房租這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覺得……」
他還沒來得及說下去,齊飛揚已經不耐煩的以手勢截斷他的話。
「老兄,你當我第一天認識你啊?連你決定跟之前的房東退租,選了這棟大樓當新辦公室的事你都敢先斬後奏了,區區調漲房租這種小事,你會願意放下你手邊的正事,主動跑到我面前來,跟我低聲下氣的『商量』?」
他不客氣地睨他一眼,「快說、快說,我跟小慧約五點半,你只剩下二十分鐘了。」
「我……那個……」黎震拚命抓頭髮,哽在喉頭的問題卻硬是說不出口。
齊飛揚雙手交握,兩人相處這麼多年,他難得用這麼正經的態度跟黎震說話。
「同學,你知道你這個人的問題出在哪邊嗎?」
燥熱的直冒汗的黎震忍不住伸手鬆開領結,「哪邊?」
高中時代不打不相識的兩人有著不同於常人的革命情感,齊飛揚知道黎震就算再不服氣,也不敢真的拿他怎麼樣,難得有機會談談私事,他索性有話直說,
「或許是你的家庭背景的關係吧,你生怕別人看不起你,在學校裡,樣樣都要爭第一名,出了社會之後呢,又拼了命的想證明自己可以爬的比別人更快,穿著打扮要名牌,出入要名車,住要住豪宅,連女朋友都只挑那種別的男人看了會流口水的型,這樣汲汲營營過了那麼多年,我還真想問你,你到底累不累啊你!」
在好友面前,暫時卸下心房的黎震不禁苦笑,「我……我有那麼愛現嗎?」
齊飛揚知道自己這樣說有點傷人,但他知道,不說重話,是點不動黎震這顆又硬又臭的頑石的。
「你不是天生愛現,你只是不斷不斷的想向你的父親證明一件事,那就是——雖然他放棄了你,你一樣可以很強!但是,你不覺得,到達今天的水準,若想證明什麼,也夠了嗎?再繼續下去,就是走火入魔了。」
沉默許久,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黎震居然沒有反駁,只是沉著嗓子問道:「所以,我選擇女人的標準,真的有問題嘍?」
齊飛揚失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那就看你希望女人在你身邊發揮什麼樣的功能嘍。」
黎震揚眸看向好友,「不懂。」
「這樣說好了,如果你希望你選擇的女人,帶出去能夠讓你很有面子、讓你炫耀、讓別人覺得你很行,那我必須承認,你身邊的女人可都是一時之選,個個都有本錢拍寫真集,其中還不乏有美貌也有大腦的大家閨秀,我怎麼能說你選女人的眼光有問題呢?」
黎震靜靜的以眼光丟出問號。以他對齊飛揚的瞭解,他知道他的話只說了一半,接下來說的,才是他要的答案。
齊飛揚啜了口烏龍茶,才緩緩繼續說道:「但如果,你尋尋覓覓的,是一個可以相伴一生的伴侶,那麼,老實說……你可就徹徹底底搞錯方向嘍!」
賓果,真相大白!
聞言,黎震歎口氣,在心頭不停地自問: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齊飛場所說的跟齊雅菲的講法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來,他想不相信都不行了……原來他自以為很吃得開,肯定高分過關的戀愛學分,真的有好好重修的必要?
見他凝神苦思的嚴肅樣,齊飛揚推開椅子起身,聳聳肩道:「我說的只是我個人的看法,僅供參考,至於可信度如何,或者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無法替你做決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齊飛揚才剛站起來,他摯愛的妻子便在輕敲辦公室的門後,含著滿臉的溫和笑意踱了進來。
「老婆,你來啦?」看見妻子,他笑得可樂了。「走走走,看你今天想去逛哪兒,我都奉陪,再不對你好,恐怕你就要把我給休了!」
「瞧你這張嘴,老愛胡說八道的,」藍小慧寵愛地拍拍老公的臉頰,「大陸的東西你吃不慣,每次回來好像都瘦了點,今天晚上去吃你最愛的日本料理,一定要把你最近瘦的全補回來。」
「好啦。」齊飛揚旁若無人的低頭偷親老婆一口,完全不顧黎震已經有夠郁卒的心情。
「黎震,你要跟我們一塊兒去嗎?」沉浸在幸福中的藍小慧,不忘招呼酷著一張臉坐在椅子上的黎震。
黎震沒好氣地答道:「我才不當菲力浦。」
齊飛揚拍拍老友的肩,「算你識相!」
朝老婆丟過去一個飛吻,示意她先出去等他,齊飛揚彎身湊在他耳邊,「看在你識相的份上,告訴你一句真心話,女人嘛,再靚、再亮也沒用,找個讓你相處起來感覺舒服的才是真的。」
丟下這句話後,他開開心心的抱著老婆吃大餐去,徒留黎震一個人呆坐在辦公室裡,愣愣望著落地窗外逐漸暗下的天空。
一種很濃很濃的落寞徹頭徹尾的籠罩住他。
活了三十幾年,他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他一直為別人而活。
而且這個人還不是別人,竟然是他一直憎恨至極的父親!
他自以為自己很聰明,怎知回頭一看,原來蠢的要命?
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揉揉酸澀的雙眼……此時此刻,黎震還真希望有個人能陪在他身邊,就算不說話,就算只是靜靜的和他相依偎坐在一塊兒,溫暖彼此的心——都好。
但,有這麼個人嗎?
一個模糊的身影在他心底緩緩升起。
是安妮?他搖頭,不是。
楚薇?不是。
雁寧?小咪?妙妙?
不是!全部不是。
黎震邊想邊搖頭,搖得頸子都酸了。那麼,心頭那抹影子究竟是誰呢?
雙手叉在口袋,他舉步慢慢地踅回自己的辦公室。
桌上一盆小小的仙人掌盆栽提醒了他。
「喂,黎大哥,我聽說仙人掌可以抗幅射唷,你成天窩在電腦面前,送你這個最適合了,就當我感謝你收容我這個大麻煩吧。」
「你有沒有搞錯啊?用我的錢送禮物給我……」
「哎喲,拜託拜託,你的腦袋能不能別算得那麼清楚啊!」
記憶裡那抹清純如朝露的笑靨徐徐流入他滯悶的胸臆,滑過他混沌的腦袋。
驀然,像是突然開竅似的,齊飛揚方才跟他說的那一大堆像繞口令的話,他全都懂了!
快手快腳地穿上西裝外套,提起公事包,黎震和他的心,都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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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點多,齊雅菲如往常般和怡玲一起步出辦公大樓。
一輛炫目的積架跑車正停在大門口,惹來怡玲一陣驚呼。
「哇,雅雅,你看,這部車有夠正的!鮮紅的流線型車體,看起來就是很貴的樣子,不過,車主也不是蓋的哦,站在這麼亮眼的車子旁,可是一點也不遜色哦!依我的目測,他身高起碼有一八○以上,臉上的表情好酷,不知道笑起來會不會更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