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妹妹說完事情的經過,瀲灩抬頭看著慢慢走向她的女將軍。然後低歎一聲,迎向 前去。
蝶羽一面驚歎著眼前女子的美麗,一面說道:「瀲灩小姐嗎?我是來……」話還沒 說完,瀲灩竟然與她擦身而過走進大廳。她訝然回身,看著瀲灩解下身上的裝飾品、發 飾,一一放置在廳內桌上。最後只留了那串項煉和衣服,披散了長髮回眸看她,「我原 本準備以尊敬之心迎接我的夫婿,但是……既然太子殿下是這般想法,我也無需盛妝以 待。」說完,她向母親跪下行禮,「女兒走了,母親,請你保重身體。」
「嗯……你也是。」桑雅對瀲灩的舉動沒有任何特別反應,海民們卻都露出高興的 表情。蝶羽有點愕然地看著瀲灩一步步走向她,「我們走吧。」說完,瀲灩也不等她, 逕自舉步走向外面,經過波兒時她笑笑摟住妹妹,「波兒,要加油。」
「是!姊姊……」
在族民及家人的目送下,瀲灩孤身上了小舟。沒有回頭看,怕一看眼淚便要落下來 。她只是挺直了背脊注視戰船甲板上那個孤高身影,小舟離船愈來愈近、離島愈來愈遠 ……愈來愈遠……
第一章
翻跳上甲板的蝶羽還頭俯身欲將瀲灩拉起,豈料才一回頭,一身素樸的新娘已經婷 婷站在她身後,對這輕易攀上繩梯的俐落手腳,蝶羽露出訝然的眼光。不多久,其他的 兵士已經上船。一面下令手下吊起小舟,蝶羽領著這美麗女子走向她的主君,後者正倚 靠在船欄邊聆聽著船長的簡報,見到她們之後,才揮手打斷船長的話,轉向她們。
「殿下,新娘帶到。」
耳聽著蝶羽的報告,瀲灩暗暗苦笑」」什麼口氣呢?像是帶上了一個即將處刑的人 犯似的。安靜地仰視著眼前站在船頭俯望她的年輕男子,瀲灩有點不可思議地發現,她 的丈夫遠比自己想像的年輕太多了……不,該說是」」她早知道暝國太子只大了她三歲 ,單就年紀看來當然很年輕;但是如果加上這位太子十四歲就開始出入死生戰場的經歷 ,她總以為他臉上會帶些風霜途塵……
可是眼前的男子卻有著一張年輕」」甚至可以說是秀麗的容貌。瘦削的臉型上有著挺直的鼻樑、兩道微微挑起的長眉以一般標準來說稍微細了些;這使他看來有點纖弱。
薄薄的兩片唇抿著一抹教人猜不透的微笑,屬於大陸的白皙膚色、比海民們更直更黑的頭髮整齊簡單地梳理成短辮垂在胸口。他相當高,卻不是壯碩型的男人;露在戰甲外的手臂有著結實但不誇張的肌肉,可以想像他全身都是如此。
但是只要被衣服遮掩住,他甚至可以假扮成少女而不被任何人懷疑。若不是那雙 冷得可以穿透人心的鋒銳眼眸,實在很難相信傳聞中讓各國聞風喪膽的暝國戰鬼竟然生 得這麼漂亮……
「哦……」對方開口了,還是那抹淡淡的笑容,笑意融不進眼底,瀲灩只覺那冰刀般的眼神肆意切割過她全身上下,宛如要將她四分五裂。然後一聲漫不經心的回答:「還不錯。帶她去船尾的艙房休息吧。」接著,他面向一旁有著滿面鬍鬚的健壯男子下令:「船長,準備開船了。剩下的簡報等晚餐過後再繼續。」
「是。」
瀲灩愕然地看著一船的人因著這個命令開始動員起來,可是真正震驚她的是那句﹃ 還不錯﹄」」這是什麼意思?好像她只是一個女奴或是一樣商品般的……即使對方並不 當珍珠海是個可以平起平坐的國家、即使她的身份在暝國太子眼中根本毫無價值,可是 連最基本的尊重都……蝶羽走到她身邊示意她跟著走,卻發現一直顯得很從容的新娘面 上出現了教人微微一驚的薄怒」」僅僅是蹙起那雙柔細的眉,整個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 樣了」」
瞬間掠過蝶羽腦海中的是暴風來臨前陰鬱的天色和灰暗的海面,依然平靜卻教人心 中惴惴難安。
在她還沒來得及弄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前,手已經稍嫌粗魯地抓住了瀲灩 ;後者怒視了她一眼,竟教她一時呆愕不知所措」」這邊的皇太子注意到他的副官竟然 出現難得的慌張神色,一時饒有興味地回身倚著欄干觀賞起來。觀賞歸觀賞,對副官的 窘狀或是未婚妻的慍怒他都沒有半點關心的表現。
瀲灩很快地將視線移向這優閒的旁觀者,毫不退縮地迎上對方冷漠的眼,狠狠直擊 」」終於皇太子收起了唇邊的笑容,輕蔑而冷淡地睥睨著底下的長髮美人,然後那雙原 本除了漠然什麼也沒有的冷銳眼眸裡慘出了惡魔般的笑……太過分了……瀲灩看見了在 皇子身後明亮的藍色的海天、遠遠近近分佈著的島嶼群……她低下頭,眼角的餘光則看 見船的週身架著一尊尊火力強大的炮」」
這個人不會介意現在就把珍珠海燒成灰燼,哪怕是在她的面前。
她垂下眼簾,低弱而無力地:「蝶羽將軍,請帶路。」
蝶羽愣了一下,看看主君,容貌秀美的皇子對她身邊的女子笑著,投以教人心顫的 注視。她明白了,當先領路,「跟我來吧。」
船艙的佈置很簡單,一張硬板床、一套桌椅,還有事先送來的幾個箱子,裡面是海 民們為瀲灩預備的換洗衣物以及一些必要用品。寬五步,長四步,比起底下的船員艙房 當然算是很好的了,之前這裡是蝶羽的房間,既然新娘上了船,蝶羽就得下去和船員們 一起過夜」」當然不會和這位美麗新娘說的是……如果皇子傳召,她也有可能在皇子的 艙房留宿的。
「離暝國的船程還有四個月,你就在這裡待著做些心理準備吧。」
蝶羽看著她坐在床上默默不語,剛剛如同光焰般的人的怒意現在完全不見蹤影。微 微低著頭的她,好像一下子變得很黯淡,讓人難以相信。
這是雪契的第六個新娘……多麼不可思議。之前五人她至少見過三個,個性雖然各 自不同,卻都是一副嬌生慣養的模樣。要人伺候要人攙扶、或是過度禮貌像個木頭娃娃 、或是動輒落淚、或是大發雷霆。可是眼前的女子」」卻是第一個讓她訝異之後又感到 驚懼的……她忍不住好奇,一時竟然也不想離開此地。
注意到這位女將軍依然站在原地,瀲灩抬起頭對她笑了笑,「有事嗎?」
「……只是有點好奇。」
「請說。」
蝶羽笑了起來,拉開椅子乾脆地坐下,翹起一雙結實的長腿打量著她,「你和其他 人很不一樣。」
「其他人?你是說前五位新娘?」
蝶羽含笑不答,繼續說:「第一個問題……為什麼不帶侍女或是陪嫁者?」
瀲灩纖眉一挑,有些不解,「為什麼要帶?」
「」」你是珍珠海的公主不是嗎?」蝶羽跟著不解,「一國的公主遠嫁他國,就算 帶上四五十個陪嫁的侍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呀。」
瀲灩綻開了溫柔的笑靨」」再一次地,周圍的空氣跟著變化了,珍珠海的暖風透進 這小小的艙房,潔白的雲和隱在雲後不熾烈卻明亮的陽光教人身心寬廣……耳聽著瀲灩 輕柔的話語,蝶羽不甘心卻無法否認自己的情緒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被牽著走」 」以和雪契全然不同的方式……「我不是公主」」我是繼承者。」她低低地向著來自異 鄉的陌生人訴說著珍珠海的傳統:「海民有領導者,可是沒有貴族。身為領導者的繼承 人,所擁有的無非是責任和義務……我的妹妹則一如海民的女孩那樣長大,學習一切生 活的技藝,這就是我們的生活。」
「……是了,他們叫你副島主。」
「嗯,因為我是。」瀲灩抬眼對她粲然一笑,笑容中的自信和果斷一如她的母親桑 雅夫人。「我從十五歲開始替母親分擔珍珠海的事務,到現在……母親負責珍珠海對外 的貿易、國際關係以及重大事件的裁決,我則替母親管理海內的零碎問題。所以我說過 了……我不是養在深宮等著出嫁替國家得到利益的公主,我是以自己的能力證明自己地 位的繼承人。海民們的婚禮很簡單,雙方情投意合就可以成婚,沒有嫁妝或是聘禮的約 定。所以你的問題我從沒想過……」說著她斂去笑容,歎道:「不過這一切已經沒有意 義了……我……只不過是個貢品吧?貢品還帶著侍女去,不是很好笑嗎?」
這句話讓蝶羽沉默了很久,半晌才轉過身不去面對瀲灩。「再怎麼說,你是要遠嫁 的人」」難道不想帶個親近者在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