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結婚?下個禮拜日?
這三個字眼就像三支利箭猛地刺穿張子寧如玻璃般與外界隔絕的那面防護罩,碰的一聲巨響,爆開她的自我思維,瞬間猶如將她震落入北極冰海,教她打骨子裡徹底冰寒起來。
她訥訥出聲:「我……我還得上班。」
「不用了,傻女兒!」張翠環笑得可開心了。道:「剛才我們去接你時不就已經幫你辭職了嗎?更何況,你就要嫁人了,作為環宇企業的少奶奶,怎麼可能還需要工作呢?」
依照現在的情況,就算張子寧不辭職也不行了,更何況,反正是自己家族的事業,隨便派個人去說一聲不就得了?還用得著煩惱嗎?
張翠環不忘諂媚:「我就知道衛先生一定會懂你的好!現在你只要乖乖待在家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下個禮拜日就會有人去接你了!」轉頭看向衛明衡,仍舊笑得像中了頭彩,「你說是吧,衛先生?」
衛明衡終於看了眼張子寧,笑了笑,不帶任何感情的。
其實他早就查過張子寧的底,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平凡,是那種上街隨手一抓就有一大把的女人。他之所以會同意這樁企業聯姻,是因為張子寧剛好符合他要的妻子條件——不會吵、不會鬧、不會給他惹麻煩。
只要娶了這樣的女人,無論他在外面做了什麼事,都可以不用多加費心去「調解家務」。他花天酒地、女人一個換過一個也不用擔心她會吵會鬧,以張子寧的調查資料來看,她那種平凡乖順又不起眼的條件恰恰好符合他的擇偶要求。
而且她是一個有身家背景的女人,這起碼的條件則是要讓家族裡的那些老頭子無話可說,不會再多加干涉他的私生活,所以他根本就不在乎張子寧是怎麼樣的想法,他會娶她的原因,是因為他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只是一個「買來擺著的裝飾品」而已。
看著眼前這個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男人,張子寧突然升起一股噁心反胃,還很想吐的衝動——嫁給這樣一個看起來既冷血又無情的男人?倒不如先叫她自行了斷還來得乾脆輕鬆……
她感覺整個世界在旋轉,為這一切遠遠脫離她原本生活軌道的情況,她就像人造衛星被拋擲到遠遠的外太空般孤獨無依。
***
張子寧被送回到住處樓下時已是晚間十點。那是因為在午餐結束過後,她母親便帶著她開始四處採購「嫁妝」,不是她突然想開始當一個稱職的母親,而是為了「矩達」的面子,再怎麼說也得替她這個就算放到聚光燈下也不會有人注意的女兒打點一下「門面」,更何況。現在張子寧可也是她手裡的一顆金蛋了,她得把她捧在手裡好好照料、照料。
「明天早上十點我再來接你啊!」丟下這一句,張翠環便使喚司機開車,心裡盤算著明天還得再添購些什麼東西……
等到父母的座車駛離,張子寧馬上三步並作兩步的直往樓上跑去。
她要趕快逃走!她不要就這樣葬送自己的一生!她什麼都沒多想,一心一意想著要回去打包行李,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坐上一班可以離開這個城市到最遠最遠的地方去的車班,頭也不回的逃!
蹦蹦蹦的直奔上樓,到達她居住的樓層時,突然在轉角處差點撞上一個人,她嚇了一跳,煞住腳步,抬頭看見眼前的人時她忍不住又驚詫的倒抽了口氣,滿眼的不敢置信,怔愕地直瞪著眼前的人看。
牧雲天也被她嚇了一跳,見她滿眼驚慌,立即上上下下仔細察看她,擔憂地問:「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你還好嗎?」
張子寧慢半拍的腦袋還停留在「逃亡」這件事上,突然加入的牧雲天像過熱的保險絲,讓她的腦袋一下子突然短路。
見她呆愣的模樣,他不禁緊張地問:「你這兩天發生了什麼事嗎?怎麼手機一直都打不通?今天中午我甚至打電話給你同事,你同事卻說你中午不到就突然不見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讓我擔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他沒有留她住處的電話號碼,想說反正有手機,怎知禮拜日打了一整天,手機都是沒有回應的電話語音。他禮拜日又得去酒店上班,還得工作到早上,根本沒辦法來找她,就那樣擔心了一整天。後來,到了今天早上,他的下班時間她的上班時間,他利用那天晚上她那群同事留給酒店少爺們的資料打電話到她公司找她,還是找不到人,只好到她住處察看情況,以為她生病了沒人照料,沒想到竟然還是找不到人,最後他就只能等在她家門口,想說她總不可能無故失蹤吧,他總有辦法等到她的……
所以他其實已經在這裡等了將近十個小時,他的緊張擔憂可想而知。
對於他的緊張與擔憂,她驚訝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能訥訥地說著:「對不起……」
他像是終於放下一顆懸著的心似的長歎了口氣,拉過她的手,自然地將她擁進懷裡,「你手機沒開是不是?」
她僵在他懷中瞪大了眼,為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兩人身體相貼的熱度燙得她舌頭打了結,只能訥訥應聲:「嗯」
「怎麼不開機呢?」雖然擔憂不解,但他語氣裡還是一貫的柔情,將她擁人懷中是為了確定她的存在,以平撫自己多時以來的擔憂。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繼續僵在他懷中……腦中只有一個問題:她曾經被人這麼擁抱過嗎?
他也不在意她沒有回答,只道:「下次要記得開,好嗎?」
她乖乖點頭,「嗯……」沒有。自她有記憶以來,她從不曾被人擁抱過,就連她父母抱她的記憶都沒有。
他放開她一個手臂的距離好看著她的臉,問:「那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什麼麻煩吧?」他當然沒忘記那天她喝醉時所講的話。
經他這麼一問,之前的驚懼像一個大浪翻湧上岸,打得她回過神來。她突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瞪大了眼說道:「你馬上帶我私奔!快!」
「私奔?」他愣住。
「對!私奔!」她又叫了聲,拉著他的手就往屋裡大步走去,邊通:「越遠越好!不管是哪裡,只要馬上離開這裡就好!」
進到了屋裡,張子寧便迅速整理起行李,牧雲天看著她忙碌的開始「打包」心裡略略有了底,從容地走到她身邊,拉住她像蜜蜂般整屋子飛來飛去的身子,安撫道:「等等,子寧,子寧,冷靜一下!」
將她拉坐在沙發上,柔聲道:「來,先坐下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坐立不安地說道:「我們可不可以在路上再講?」
他捧住她東張西望,像在防範什麼似的臉,溫柔依舊:「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她看著他好一會,他的神色雖溫柔,但隱含一種不容抗拒的堅毅,明白他這種表情所代表的意義,她輕歎了口氣,真實告訴他關於她的家世,以及今天變相相親的整個經過。
她說得簡單,卻已足夠讓牧雲天明白她會有那麼多存款以及個性那般淡然的原因。原來她有一對勢利又虛榮的雙親。不過,這對他而言並不構成問題,他在意的當然不是她的錢,從一開始他就不在意她究竟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錢,所以自然也不會在意她究竟是什麼樣的背景。對他而言,張子寧是他喜歡的女人,所有她的一切他都可以接受。
「所以,請你帶我離開這裡,越快越好,越遠越好!」她請求道。
他看她一眼,眼中有著深思,「然後呢?」
「然後?」她不懂他所指為何。
「離開這裡到一個遠遠的地方去開始過新生活,然後每天無時不刻都擔憂著你父母會不會有一天找到你?然後也許在經過五年十年之後,你終於相信你父母不會再來找你,然後你才能真正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她眼中蒙上惶惑,搖頭道:「我沒想那麼多,現在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知道嗎?」他看進她的眼,道:「你的人生從來就是以「你不要什麼」為主軸在運轉,你曾經想過你要的是什麼嗎?」
「我只想過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什麼是你想要的生活呢?像現在這樣每天上班下班,有自己的空間,與其他人完全沒有任何交集,這樣你就滿足了嗎?」
「我……」
「你從來不認為自己的人生是多麼貧乏枯竭嗎?」
「我……」
「難道你真的願意就這樣終老一生嗎?」
他步步進逼、咄咄逼人,終於讓她情緒漬堤,不禁憤然喊道:「不然我還能奢求什麼呢?!」
她不自覺的握起了雙拳,眼中滿是對自己人生的不平與不甘,「我的人生從我一出生就已經被迫決定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變成現在這樣啊!可是我該像我大姐一樣,認命的順從這一切,然後嫁給一個她根本不愛的男人嗎?還是像二姐一樣試圖反抗,卻還是落得被迫順從家族決定的命運?或者像我小妹一樣,乾脆在很早以前就挑選好會讓家族長輩滿意且自己也可以接受的對象,然後就那樣過完自己的下半輩子?我可以告訴你,我都不想要!因為一旦被規範,他們會限制你的就不只婚姻這件事,他們會限制你所有所有的一切,包括你未來長長的一生都必須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你知道嗎?我只求我能夠「不要」!因為我根本無法奢想我能夠要得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