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手術室外,俞凌霄焦急地來回踱著步。他在等待一個結果,或者該說一個「機會」——一個贖罪的機會。
那扇厚重的門內,躺著的是正在動急救手術的妻子,一個他不曾珍惜、卻在這生死緊要關頭才發現其重要性的女人。他虧欠的不只是夫妻間的情義,更甚者,促成這場車禍的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早上和季妲的「牽扯不清」造就了一幕該死的誤會,並且還要命地讓雷瑩瑩親眼目睹。否則以她膽小謹慎的個性,根本不可能超速而又失控地撞上貨櫃車。
「瑩瑩,你一定要撐下去……」他雙手搓揉著凌亂的髮絲,失神地低喃著。
手術進行了整整六個小時,這場車禍不僅使得她顱內出血,內臟也有好幾處要開刀急救。根據目擊者和現場救難人員的描述,能從那輛撞得不成形的BMW中把滿是鮮血的傷者「拖」出來,還發現她沒當場斃命已算是奇跡!至於這條命能不能繼續「拖」下去,可能得看上帝的心情了。
「瑩瑩!瑩瑩!」一位面容憔悴的老者從電梯口飛奔過來,「我女兒還好嗎?生命會有危險嗎?凌霄,你快告訴我!」
「爸,別擔心!現在醫生正在動手術,應該不會有問題的。」支吾地應著一個毫無把握的答案,俞凌霄瞥了一眼五十八歲的雷山河,最重保養的他竟讓那些極力隱藏的白髮露了出來,感覺蒼老了許多,「我本來不想通知您的,因為新加坡的那場會談對雷氏很重要。」
「這種事怎麼可以瞞我!」雷山河有些惱怒地責怪這個他精挑細選的女婿,「任何事都比不上瑩瑩的生命要緊。咦?你妲姨呢?怎麼不見她在這裡?」
「妲姨她……她說要先把家裡安頓好,姍妮總要有人帶……」
俞凌霄心想,季妲大概是心虛才不敢來吧!否則,以她那種天生就對兒童缺乏耐性的脾氣,哪肯窩在家裡哄姍妮,更何況有秀嬸在。
終於,「手術中」的燈滅了,韋仲徉疲累地步出手術室,解下口罩。他是「重生醫院」的外科大夫,也是俞凌霄高中時代的死黨之一。
「仲徉,瑩瑩她……」俞凌霄幾乎沒有勇氣問下去。
「醫生,我女兒有救嗎?」雷山河眼底閃過一絲恐懼。
「幸好我臨時請來以前的老師,也是目前國內外科界的權威李茂庭先生主持這次的手術。否則,我還真應付不來這麼危急的場面呢!」韋仲徉擦擦汗,吁了口氣,「內臟的出血算是止住了,頭部大部份的血塊也拿了出來,因為還沒度過危險期,這段時間得小心不讓傷者受到感染。不過,我擔心她頭部經歷這麼嚴重的撞擊,恐怕會有後遺症……」
「醫生,你是說……我女兒可能會變成植物人?」雷山河雙腿一軟。
「老伯,您先別想得那麼可怕。」韋仲徉急忙幫著俞凌霄扶穩他,「我只是提醒你們,她腦部的功能可能會受損;因為還有小部份的血塊沒有一次取出來,就等它們在腦中自行溶化。至於受損的情形如何,要看她醒來之後的反應才能斷定,也許會有記憶力退化、或者是頭痛的後遺症。當然,我們也希望不是最糟的那一種——植物人。」
「老天,你可要保佑我女兒平安度過這一劫,我願意不計任何代價。」雷山河雙手合十祈求著。
「仲徉,我……我可以進去看看她嗎?」俞凌霄深吸了口氣,他不敢想像經過車禍的蹂躪,以及手術刀六個小時的來回切割後,雷瑩瑩會變成什麼樣子?
「可以,等我們把她轉入加護病房後,你們再進來。」韋仲徉拋給他一個苦笑,「經過那麼嚴重的撞擊,我覺得最幸運的一點,是你太太那張漂亮的臉蛋竟然毫無損傷,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了!」
☆ ☆ ☆ ☆ ☆ ☆ ☆ ☆ ☆ ☆ ☆ ☆ ☆ ☆
俞凌霄坐在床沿,靜靜地凝望頭裹著厚厚紗布而仍然昏迷的妻子。韋仲徉說得沒錯,她的確保住了那張美麗的臉蛋。
回想起當初乍見雷瑩瑩時,她絕美的容顏及脫俗的氣質深深地吸引他全部的視線。那時他篤定地告訴自己,這個女人他勢必要得到——當然,其家世背景才是最主要的誘因。
說起這樁婚事,還是他經過層層嚴格的考驗才爭取來的。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素有「雷老虎」之稱的雷山河就這麼個寶貝女兒。姑且不論雷瑩瑩的出塵之姿有多令男人心動,光「雷氏企業」這塊金字招牌,就不知吸引來多少豪門子弟,以及成群不自量力的「蒼蠅」,畢竟人財兩得的機會不是隨處可見。
而俞凌霄憑什麼能夠脫穎而出?
從他學生時代起,即畫下了入主雷氏企業的遠大藍圖。沒錢沒背景的他,服完兵役後,馬上投入了股票市場,藉著當時日日長紅的景氣,首先累積了一筆不小的財富,進而轉為投資到其他行業;在「錢滾錢」的效應下,讓他躋身於商場頗具價值的單身漢行列當中,也吸引了雷山河的注意。
「沒有三兩三,休想上梁山。」
要獲得雷山河的青睞並非易事。這老傢伙算盤打得太精了,想成為他的女婿,還得符合雷氏企業最大的「經濟效益」。俞凌霄把這個老頭的脾氣摸得太熟了,早在兩人接觸前,雷氏企業已有他精心安排的人選在裡頭推波助瀾。接下來,就是憑著他英挺出色的外貌、絕佳的口才,再加上一流的演技,終於榮登上「雷家姑爺」的寶座。
雷瑩瑩一生的幸福被她強勢的父親給「安排」得好好的。至於其本人對這樁婚姻有沒有意見,或者到底喜不喜歡他,俞凌霄無心去探究。他只是好奇,像雷山河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賊,也會生出雷瑩瑩這樣個性柔弱又純真善良的女兒!難怪他要精挑一個能扛得起「雷氏」存亡重任的女婿。
而雷瑩瑩竟也甘於在家相夫教子的模式,毅然放棄了學業,披上白紗,這點令俞凌霄十分安心。如此一來,他這只披了羊皮的狼就可「放手一搏」了。
除了婚前那段別有居心的刻意追求,結婚五年來,他以打人冷宮的殘酷方式對待妻子。即使她始終溫柔相待,而且在家人面前識趣地配合他唱了無數出「琴瑟合鳴」的精彩好戲,甚至為他生養了一個可愛的女兒,然而,這些都無法消除深藏在他心中的復仇之火。
其實,她是無辜的,活該受罪的應該是雷山河。在他有計劃地一步步鯨吞蠶食雷家的財產已近成功的當口,雷瑩瑩的性命垂危帶給他極大的震撼。不知是良心的苛責,還是——她在他心目中仍是有份量的?
「老天,我何時變得這麼冷血了?就算雷山河該千刀萬剮,瑩瑩都不該在這場戰爭中賠上一條性命!她不能……」人之將死,俞凌霄這才想起她的善良與美好。
他將座椅拉得更近了——突然好想仔細地看清楚這張臉,深怕一個「萬一」,就永遠看不到了。雷瑩瑩的肌膚依然白皙,只是更接近蒼白的等級,長長的睫毛覆蓋住她那對靈秀的大眼,雙眉微蹙,想必昏迷的她一定也能感受到身體受創的痛苦。
俞凌霄突然發現,妻子原本細緻的柳眉不知何時變得有些濃密了,這才感到自己的刻意冷落的確是太久了點。看著她那小巧而緊抿的性感櫻唇已經有些紫氣,彷彿訴說著無盡的「委屈」……
「委屈!你敢說你對得起我?」俞凌霄內心的歉疚驀然轉為憤怒,剛剛那顆憐香惜玉的心已化為烏有,他傾身向前,對著毫無知覺的雷瑩瑩低吼,「如果不是你背叛了我,我們『或許』可以平和地共度一生!我俞凌霄這一生最痛恨不貞的女人,你……你既然嫁給了我——就不該背地裡還跟別的男人有私情!」
他沉溺於痛苦的回憶中,沒有發覺到正有一隻大手輕放在他的肩頭。他驀然回頭,原來是韋仲徉。「嚇了我一大跳,怎麼進來都不出聲的?」他出了一身冷汗。
「害你虛驚一場了,是不?剛剛那番話若是讓你岳父聽見了,『基督山恩仇記』就不用唱下去了,對吧,」韋仲徉攤攤手,逕自走向雷瑩瑩,診視她的氣色,「如果不是我太瞭解你,換成別人看到這一幕,還以為你想『掐』死愛妻呢!」
「仲徉,你明知道原因,何必挖苦我?」
「好吧!那麼我得提醒你,別在她的面前吐露真言。」他指指雷瑩瑩,「小心她隨時醒來,要是親耳聽到了你那幾句嘀咕,豈不更糟?」
韋仲徉也拉了張椅子過來,坐在他的對面:「唉!凌霄,不是我愛說你,像瑩瑩這麼好的太太,換作是我,早把她寶貝得像皇太后般了,而你竟然捨得拿她當利用的棋子,你不覺得太……太『暴殄天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