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汪將他的手伸向我時,我給了他一個笑容,不過笑得相當辛苦。事已至此,已經容不得再期盼奇跡出現了。
我跟汪走出房間。這一次搭上的是禮車,耳畔響起的是一串又一串不停息的鞭炮聲。
每個人都在祝福我和汪的幸福呢,為什麼我卻一點幸福的感覺也沒有?
「對不起,我跟家人說過不要太吵了,他們就是不聽。」汪似乎察覺我臉上的異樣了,他以為我是討厭鞭炮聲。
「沒關係。」除了這三個字外,我不知該作何反應,總不能說出自己內心真正的感受吧。
不久後汪的老家就出現在眼前,從前來迎接的人潮就知道汪的家的確是地方上的望族,再加上汪是家中的長子,才有這樣的排場。
既然如此,今天要更小心翼翼了,起碼不能讓汪丟臉。
偽裝幸福是我最近學來的專長,就讓我繼續偽裝下去吧。
***
正式進了汪家門後又是一連串繁文縟節,等到喜宴的鞭炮聲響起時,已經是晚上七點。
瞥了一眼親家席,那兒只有爸爸、靜子阿姨跟小穎。
丁予恆缺席了?
我左顧右盼尋找他的蹤影時,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在找什麼?」背後傳來汪的聲音。
「沒。」我回頭給汪一個微笑,順著他的指示坐在他身旁。
菜一道一道送上桌,無心動快的我偷偷用眼角餘光尋找丁予恆的身影。
「怎麼不吃呢?這是屏東最有名的師傅。」
汪體貼地為我夾菜,我只有回一聲謝謝。
「老哥,大嫂太害羞了,你要好好教她。」我聽到汪的妹妹在虧他,桌上的人接著哄堂大笑。
我繼續低頭。這群我只有見過幾次面的人在一夕之間成了我的家人,況且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這又讓我惦記起那個與我住在一起、名義上是我哥哥的丁予恆,究竟算不算我的家人?
到了新娘新郎敬酒的時間,汪牽著我的手起身,開始一桌一桌敬酒。
首先到了親家席,汪走到爸爸身旁向他說了聲謝謝。
「我的女兒……就拜託你了。」
爸爸的聲音硬咽,我聽了眼淚差點被逗出眼眶。再看一眼靜子阿姨,她的眼眶中也盈滿了淚水。
小穎倒是沒什麼情緒上的反應,只有小聲告訴我:「姊,哥剛才有來,然後放鞭炮的時候就不見了。」
原來是這樣。我向小穎點點頭。丁予恆不出現也好,不然若是在此刻見到他,我該微笑接受他的祝福?還是冷漠地擦身而過?
聽著賓客口中的祝福,雖然高興不起來,還是要勉強啜飲杯中的果汁,順便點頭道謝。
「新娘愛飲酒啦!」有些客人拿著紹興酒就要倒進我杯中,汪都替我擋了下來,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新郎疼某喔!你很幸福!」客人一下子台語一下子國語交雜她說著。
我心裡雖然明白是讚美,總在耳中卻像是諷刺。
「該去換衣服了。」汪輕聲提醒我。
我在伴娘的攙扶下回到房間,一件絢爛的晚禮服已經在那兒等著我。
換了衣服後接著就是送客,然後是奉茶,再來是我和汪的新婚之夜。
那時該怎麼面對汪呢?
「好了,可以出去了。」伴娘為我束好腰帶後告訴我。
再次走出門時聽到了歌聲,從聲音發源處看去,不知何時多了部伴唱機。
大概是餘興節目吧。我坐回汪身邊,沒有在意唱的人究竟是誰。
就在此時,突然聽到麥克風裡傳來下予恆的聲音。
「各位鄉親,我是新娘的哥哥,現在請新娘跟我合唱一首歌給大家助興。」
我瞪大眼睛,丁予恆到底在搞什麼鬼?
「小芸,不可以嗎?」丁予恆又問了一次,眾賓客發出熱烈的掌聲。
「大嫂,上去啦。」汪的妹妹催促我。
「汪……」其實我真的不想看到丁予恆,所以轉向汪求助。
「想唱就過去吧。」汪溫柔說道。
連汪都不站在我這邊了,我只好勉強起身走向丁予恆。他將另一支麥克風遞給了我。「這首歌就算我送給你的結婚賀禮。」
喇叭中傳出的熟悉旋律是「愫」。
接過麥克風,我彷彿回到高中歌唱比賽時的舞台上,將自己專心投入曲調中。
此時視線轉向丁予恆,卻吃驚地發現他眼中夾帶了款款深情。
屬於我唱的部介來了,我趕緊閉上眼睛裝作陶醉於歌詞中,直到女生部介唱完還不敢睜開。
「你給我的愛彷彿總是太多,你給我的情彷彿也是太過,因為過多的感情定沉 重的負荷,讓我不能拒絕又難以接受……」(詞:王振敬)
丁予恆的歌藝聽來似乎比高中時進步了,換一種說法是他的感情放得比高中時重了。
我睜開眼睛面對他,間奏時,讀懂了他眼胖深處的情意。
他這次很認真!
可是我又能怎麼做?這只不過是一首合唱曲呀,唱完後我又必須回到汪身旁。
主旋律在耳畔響起的瞬間,我的淚腺被觸動了,卻強逼自己保持微笑,強忍著不讓眼淚滑落雙頰。
「也許你覺得卿卿我我才能顯得情深意厚,所以你說我忽冷忽熱難以捉摸。兩情若已是天長地久,你我何必朝朝暮暮?問你是不是真心真意與我同行且共度白首……」(詞:王振敬)
第二次唱到這部分時我哽咽了,連忙將麥克風關上,不敢讓汪聽見。
「你是不是真心真意與我同行,且共度白首?」丁予恆也把這段歌詞轉化成對白,反覆問了好幾次。
這個時候地想要我怎麼回答?喜宴都快結束了!
就在猶豫不決時,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空氣中,丁予恆立刻接著說:「謝謝大家!」
眾人又響起熱烈的掌聲,我知道一切已經到了終點。
「你的表情比高中時進步了。」除了讚美外,我不曉得該向他說什麼。
「你的也一樣。」
我聽到這句話後心中陡地升起一股莫名恐懼。難道丁予恆看穿我的心思了?我連忙逃難似的逃向汪的身邊,緊緊地挽著他的臂膀。
幸好汪沒問我為什麼顫抖,只有將我挽得更緊了。
***
送完客後是奉茶的義式,我捧著一杯熱茶給汪的親友品嚐,接受他們的祝福。
或許是剛才的心悸還沒平復的緣故,我一直不敢抬頭看任何一個人。
「這個新娘很害羞喔。」
不知是誰說完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我只有繼續低著頭。
送上手中最後一杯茶,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還有靜子阿姨的呼聲。「小恆!等一下!」
「小芸。」
熟悉的呼喚傳入耳際,我抬頭望向門口,站在眼前的是丁予恆。
到底怎麼了?
「哥,你來得太晚了,新娘茶已經送完了。」在這麼多長輩面前,我只能故作輕鬆。
「我不是來喝新娘茶的,只是有件事一定要跟你說。」丁予恆以我從未聽過的認真口氣說道。
此刻靜子阿姨也到了門口,她無力地喊著:「小恆!你不可以……」
「我很喜歡你。」
丁予恆說出這句話,讓我頓時楞住了。
他說的是真是假?
「因為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所以請你跟我回去。」丁予恆加重語氣說道。
我望向他的眼睜,曉得這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心話。
我該怎麼回答才對?
「又是餘興節目嗎?」汪走到我的身邊向丁予恆問道。
我瞅了他一眼,看得出他在壓抑內心的忿怒。
「小芸,你怎麼說?」丁予恆沒有理會他,深情的眼眸始終盯著我。
他太過分了,居然到了最後才願意表白!現在我的思緒混亂成一團,根本沒辦法思考。
「大哥,你的演技真好,我真的被你嚇到了。」
汪試圖轉圜,丁予恆卻再度說道:「小芸,我在等你的回答。」
汪和丁予恆都看著我,被他們注視的時間雖然只有幾秒鐘,但對我來說似乎有幾個世紀之久。
終於,我決定順從最初的想法,將結婚戒指脫下遞給了汪。
「開玩笑的吧?」汪雖然還在笑,可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在顫抖。
「對不起。」我只能向他道歉了。
「芸,快跟我說你是開玩笑的。」
汪的口氣還是一樣溫柔,不過我聽得出隱藏在其中的怒意。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再三道歉後伸手向丁予恆,讓他握住我的手。
「那A按呢?」廳裡的賓客開始議論紛紛了,汪的臉色更是蒼白得可怕。
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我跟著丁予恆準備離開。
汪將我拉住。「等一下,你們不是兄妹嗎?」他的瞳眸閃爍無比的疑惑。
我點點頭後告訴汪真相。「可是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汪聽了這句話後就放開了手。
和丁予恆離開的時候,我聽到靜子阿姨在拚命道歉,但我們依舊沒有停下腳步,逕自走向火車站。
「我們闖的禍可真大。」
丁予恆笑著說,讓我想在他微笑的臉龐上揍一拳。
「還不都是你害的,都是你、都是你……」愈想愈傷心的我不由自主悲從中來,投向他的懷中將這些年來的委屈淚水全數宣洩在他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