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令人更不安,她明明知道這裡,卻仍然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們……呢?我的父母親。」縱使心裡已有些明瞭,還是想親口聽到答案。
他止步,回頭看著她急於得到答案的小臉,片刻躊躇。
「過世了,在妳十七歲那年。」
然後,她終於明白,自己一直抗拒想起的原因,光是看著這裡的一景一物,就讓她心痛得無以平復。
「他們的骨灰,就放在蓮恩寺內,每年,我都會替妳去看他們,妳別擔心。」原以為,什麼都不記得的她,回到這個家,應該不會受到太多的衝擊,沒想到她記憶的某處,依然眷戀著這裡吧!這也是他不願她想起的原因,半輩子的孤獨,他不希望她再回去那個總是哭泣的日子。既然已經遺忘,就把前半生的不愉快一併忘了吧!他只願她的後半生皆是快樂、幸福的。
「以前的我,幸福嗎?」這種事,她竟也要透過他才能知道,她怎麼可以這樣?就為了逃避悲傷,竟想選擇永遠忘記自己親生的父母親。
「我想,是的。」他拉開床頭櫃,拿出了好幾本厚厚的相簿,在她面前一頁頁地攤開來,裡頭,滿滿都是她的身影,幼兒時的她、孩童時的她、少女時的她……全是她,全是她笑得好開懷的臉。
她顫抖的手輕撫著照片中陪她一同歡笑的男女,一眼就看出,她的眉毛像父親、眼睛像母親、鼻子像父親、嘴巴像母親……原來她有著一張融合了父母親五官的臉,而她竟遺忘了這麼久。
腦中一閃而逝的畫面一陣一陣的,快得讓她有點暈眩,錯覺中聽到的笑聲飄渺地散落在空氣中,她記得……不,她想不起來,為什麼想不起來?
「寶貝……」艾略特擔憂的看著她恍如隔世的小臉。
「你把它買下了?」她沒多想便脫口而出,一說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
「妳、妳想起來了?」
她搖頭,有些慌,她沒有,只是下意識的就說了。
艾略特心裡也是很矛盾,內心有兩股勢力在作無謂的交戰,在期望她憶起與不憶起之間……
「我……不知道這樣的擺設對不對,我是看著照片來擺設的,妳喜歡嗎?」買下這房子時,屋內所有值錢的傢俱都已被變賣光了,他只能四處去尋找類似的,希望能讓她感覺真正回到了「家」。
「你前幾天就是在忙這個?」
「嗯。」
她轉向他,忍不住緊緊地摟住他。她早就知道,不管在失憶前或失憶後,她都深深地愛著這個男人,有時,她只是不太想承認,可是她知道,她已經無法將心中那份對他滿溢而出的愛,再忽視了。
「謝謝你。」雖然她不知道為何當年他們會分開,雖然她不知道究竟他們之間是誰出了問題,但她已不願去想,此時此刻,她真的相信,這個男人,也是一直是在乎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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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彌希不肯離去,在父母親的房間裡哭了一夜,她那麼努力地想要記起一些些關於他們的蛛絲馬跡,但還是一點成效都沒有,最後,是艾略特抱著她回她的房間。
那個早晨,在那個時間,被那個角度的陽光射醒時,她熟稔地睜開眼,還不明白腦中所暗中進行的程序,只是就著那道朝陽,賴在床上不肯醒。
房內依舊是一片寂然,只是她二十三歲以前停止的腦波卻在這時候開始活動了起來。
等到她發現自己睡不著時,如潮水般不斷湧現的回憶幾乎將她淹沒,關於那些生與死、寂寞與陪伴、笑與淚……
她憶起了一切。
她聽到了記憶中,天天吵醒她的鳥叫聲,她始終不知道那叫什麼鳥,只知道那鳥在附近築了巢,定居於此已有數十年之久;還有那總會飄進室內的樟木香……她以為要讓自己恢復記憶不知得花多少時間和氣力,沒想到,只需要那個角度斜照進來的陽光、鳥鳴、芬多精。
她也記起了艾略特、記起了他說的一字一句、記起他的溫柔和離去,還有,白玫瑰的緣由……
他在道歉,以他承諾過的方式,道了近六年的歉……該原諒他了嗎?她閉著雙眼斟酌著。
艾略特以指背拭去她從緊閉的雙眼中淌下的淚水,忍著心痛吻了她一次又一次。
突然間,她想通了,她不會再去追究他當年丟下她返英的原因;也不再追究當年登在雜誌上的訂婚照片,她只想知道一件事,一件她早就知道,卻一直不曾親口聽他說過的事。
「你愛我嗎?」
「愛妳,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或許從那夜在「挪威森林」第一眼看到她時,他就已深陷不可自拔,只是他一直忽略了它。
她嘴角浮現幸福的笑容,雙眼緩緩張開。
「我愛你。」
她也想起,根本沒有原不原諒這回事,在她心裡,不可能真的怨他、恨他,若有,那必定也是念他、愛他所轉換的錯覺。
只是錯覺。
第十章
氣氛很僵。
老溫斯頓夫婦硬挺地坐在客廳裡,等候著年輕的溫斯頓夫婦來臨,他們要讓這個來自東方不自量力的小丫頭瞧瞧,他們溫靳頓家的大門不是人人都過得了的,溫斯頓企業在英國已立足百年之久,在英國是可比皇宮貴族的上流家庭,沒想到一個從名不見經傳小島來的小丫頭,就讓兒子迷得失了心智。
六年前用計騙兒子回英國訂婚,對像還是美麗大方、和他談了數年戀愛的波克家小姐傑奎琳,結果他竟在訂完婚後立刻想飛去台灣。
「你們要我訂婚,我訂了,還不能走?」那時他冰冷的態度,像只是在盡一個不得不盡的義務。
他說,一個婚禮不在他承諾的範圍內,他是看在他們答應他一訂完婚就可以回台灣才肯的。
於是老溫靳頓用盡關係讓他離不開國內,那段時間,他們早已稱不上融洽的親子關係更降至冰點,直到他們意識到,再用這種如同囚禁的手段將他綁在國內,他只會更加不願屈服後,他終於如願回到台灣。
但六年來,他卻不曾再回國,他甚至連電話也不打了,這使得老溫斯頓更是將所有罪名都歸咎於那個東方女子身上。而那個宛如失蹤了六年的不孝兒突然撥個電話來,三兩句交代他要帶他老婆來見他們,就掛了電話!
他不會給她好臉色看的,他發誓,一個害他兒子跟他形同陌路的來路不明女人,沒有資格進他溫斯頓家大門。
「老爺,少爺和少夫人回來了。」管家來通報。
「不用叫那女人少夫人,我不承認!」老溫斯頓吹鬍子瞪眼的。
「親愛的。」老夫人優雅自持地看了丈夫一眼,要他稍安勿躁。她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貨色迷得她兒子團團轉,她會要她知道,若坐不起大位,千萬不要亂坐,免得跌了一身傷,她在婦女會的地位可不是好看的,要說丈夫的事業,她可也是獻了不少計,一個嫩丫頭要跟她搶兒子,最好先秤秤自己幾兩重。
等著年輕夫妻前來時,先聽見一陣急亂的腳步聲,接著傳來兩個孩子的聲音。
「哇!爸爸,這真的是你家?好大、好漂亮喔!」樂芙快樂地回頭望著父親。
「喜歡嗎?」艾略特笑問。
「嗯。」樂芙興奮地點點頭。
相較於樂芙的high勁,安藇就顯得心事重重,他安分地牽著父親的手慢慢走,擔憂地抬起頭問著高大的父親,「爸爸,爺爺奶奶會不會不喜歡我們?」
「他們當然會喜歡你們,他們會愛死你們!」艾略特溫柔地捏兒子的小手打氣。
當他們走進客廳,看到坐姿和服裝都嚴謹端正的中年夫婦時,彌希可沒有丈夫那麼大把握。
老溫斯頓夫婦雙眼一對上那兩張和某人相像的小臉時,突然變成啞巴。
艾略特滿意地接收父母親預料中的反應,他父母也許重權愛勢、也許勢利愛財,但,他們現在最想要的,是孫子。
「爸、媽,這是我妻子,我兒子,我女兒。」他向父母介紹完,低頭看著兩個小傢伙。「叫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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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這下,妳可以安心了吧?」他吻吻妻子香頸問。一直到下飛機時,她還在擔心自己能不能為他父母所接受。「可以跟我安心住下了?」這是他們在台灣就協議好的,如果他父母願意誠心接納她與孩子們,她就同意和他回英國定居。
「可是……」她還是有點猶豫。
「溫斯頓太太,妳沒得選擇,妳忘了除了我這裡,妳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他得意地蹭著她的香頸。
「誰說的?我還有乾爹乾媽那裡可以去。」她很不服氣地說,在來英國之前,她已經去認了林家兩老當乾爹乾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