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立中不在身邊,伏龍也無心欣賞那窗欞外,花園將被夜色籠罩前的最後一刻美景,君立中末看完的帳冊攤在他面前,他視線落在冊子上,心裡想的卻是別的事兒——
熟悉的腳步聲終於在迴廊上響起,—步步朝他所在的房間接近……而後,門被推開,腳步聲跨過門檻,踏進屋裡。
「你總算出來了,再不出來,我一個人在這兒就快無聊至死了。」伏龍高興地轉頭,卻瞧見君立中疲憊地在最近的椅子上癱坐了下來,而且凝著一張臉,表情森冷而陰沉。
「怎麼回事?你表情看起來怪可怕的。」
「可惡!」君立中歎口氣,閉上眼往後仰靠在椅背上。
她看起來累壞了,彷彿歷經一場大戰似的,伏龍捺住性子,不急著問她。他起身倒了杯水再坐到她身邊,「先喝些水吧。」
君立中眼皮勉強抬起,面無表情地瞧著他,也沒表示要喝抑或是不暍;不過伏龍也不灰心,雖然沒有言語,他卻是用鼓勵而且不妥協的眼神回應她,彷彿他一定會等她喝下他手中的水似的。
過了半晌,君立中總算慢吞吞地伸出了手,接過他手中的杯子,把杯緣湊近唇邊,她閉上眼,一飲而盡。
伏龍接過空杯,起了身走到小桌前放下空杯,趁她閉眼時繞到她身後
肩上傳來規律的勁道,君立中一僵,隨即便意識到是他正替她舒緩繃緊僵硬的肩頭。
「好些了嗎?」
「嗯。」
「一身骨頭,我按得手指頭都發疼了呢!」
「誰要你雞婆的!」閉上眼的君立中,一副不領情的口吻。
伏龍早習慣了,也不介意,「我這人可也鮮少這麼雞婆的。」
「懶的理你!」
「從今兒個起,我得好好盯著你,把你養出些肉來才行。」
「養肉做什麼?」
「為了你,也為了咱倆的孩子。」
「孩子!?」君立中猛然睜眼,彷彿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你沒想過嗎?既是喜歡上你,我自然便要與你成親,也樂意孕育我們的孩子,你該知曉的,我絕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我……」其實她沒想過、也不敢想得那遠呀!而且經過方纔的管事聚會,要實現他所說的是——「不,不可能的。」
「理由呢?」
「想想你我的處境吧!雖然我不知你為何要男扮女裝,但我卻是非女扮男裝不可,儘管我不想承認君老頭這個爹,但我娘愛他呀!為了娘,四年前我便捨棄了自由自在的日子,進到這裡來替君老頭撐住這個家。君老頭年紀大,身子早已大不如從前了,若他的東西在我手中拱手讓人的話,這個臉就丟人了!」
「這麼說來,為了君家,你打算終身不嫁?」
「至少目前不行。」
「那麼,想必你已想好,該如何解決最遲至二十五歲成親這個問題了?」
君立中很是驚訝,「你……你怎會知道這事兒!?」
「常言道『豪門深似海』我這花魁想『從良』,當然得要先好好下一番工夫才行。」
君立中假意訕笑一聲,「別白費氣力了,你不行的。」
「此話怎說?」
「方纔的聚會裡,有半數時間說的都與你有關,你以為我會這麼累是為了什麼?你!就是因為你,害我成了眾矢之的啊!」
伏龍搖頭,「不懂。」
「君家的媳婦人選,即使沒有家世顯赫,最起碼也要家世清白。而你,卻是名滿天下的『煙花女子』,你覺得呢?」
「原來除了年齡限制,你連成親的對象都不能自己決定?」
「是可以自己決定,不過首重家世清白,那些管事們是君老頭的主要親族,對於家世這一點,他們可是擁有篩選權的。」
「為何他們會有篩選權?」
「君老頭這邊,現下就只剩我這個『兒子』一脈相傳,四年前君老頭以養病為由離開時,為了避免他的親族們對我不利,於是便口頭上賦予了輔佐督促的權利。
而我為了避免受到親族們的全面壓制,便想出了讓他們擔任商行管事並互調的制衡辦法。好不容易逮到你這事兒可以拿來大作文章,你以為他們會善罷甘休嗎?」
伏龍點點頭,已經明白了個中微妙,「也就是說,你會趕我走?」
「就算我不趕你,他們也會想盡辦法趕你走的。」
「那你呢?」伏龍忽地握住了君立中的手,一副很期盼的神情,「你也希望我走嗎?」
「我……」君立中眼神與他對望,突然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若在剛開始的時候,她一定會放鞭炮大肆慶祝一番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雖然他只是跟在她身邊,說些言不及義的話、做些偷香的舉動來鬧她,但其實從他身上,她卻學習到了某些她所欠缺的處事態度以及圓融手段。
而且,她漸漸地發現,即使他拿秘密威脅她、要她就範,但他卻不曾害過她,而是始終站在她這邊、為她著想的。
除了晴晴之外,他是第二個對她好的人,要她趕走他,她做不到啊!
伏龍嘴角露出了笑意,似是非常滿意,「瞧你這模樣,我已經知曉你心中的答案了。」
「你又知道什麼了?」
「一想到我要離開,竟連話都說不好了,可見你只是嘴硬,心裡頭正不捨得緊哩!」
瞧瞧,這人又開始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君立中可不認輸,連忙裝出大大的笑容。「你想太多了。我可是高興都來不及呢!」
「是嗎?」伏龍將手從她手上移開。
「那當然了!」君立中猶不知死活地挑釁著。
「那麼,就如你所願了!」毫無預警地,伏龍轉身便走——
「嗄?」君立中愣了一下,連忙起身喊住他:「噯!你去哪裡?」
伏龍沒有回頭,手已摸上門板,聲音也變得和平常不一樣了,那是一種沒有感情的語調,「既然你如此迫切希望我離開,我也毋需再留戀。」
君立中這才驚覺到,事態好像有些嚴重了呢!他……他似乎真的生氣了!
若是他這一離開,她不就又得像從前那般,一個人孤伶伶地奮戰?
「你真要走?」
「是你逼我的。」
君立中焦急、傷心又火大,心裡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情急之下,她又口不擇言了,「好!你走!你儘管走!我不會留你的!」
說完,她懊悔極了。但說出去的話像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她知道,他這次真的會離開了。
可惡啊!離開就離開!她才不希罕這種這麼不堅持的人呢!
心裡雖然這麼安慰自己,但她還是不敢看他離去的樣子,她轉過身,走回椅子上坐著,表面看起來似乎一點兒也不留戀的模樣,其實心裡卻是因為自我厭惡著而沒勇氣面對他!
「自己保重。」他說完這四字後,開門聲響起,緊接著是關門聲。
他一走,君立中便像脆弱的孩子般,將腳縮了起來,整個人蜷曲在椅子上。
她將臉埋進雙膝,只露出一雙落寞神情的眼眸,自言自語著:「說走便走,這算什麼嘛!笨死了!人家說的是違心之論啊!什麼喜歡?什麼瞭解?壓根兒就是騙人的!哼!不打緊,走了便算!沒人會為他難過的!」
「是嗎?」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匆地在她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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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君立中嚇了一大眺,整個人立刻坐直了。她轉頭,「你……你怎麼……怎麼……」害她連話都說不好了。
「你說了一堆我的壞話,我當然得留下來,一一牢記到腦子裡才行。」
聽他這麼說,就知道她剛才自言自語的話全被他聽見了!君立中臉上閃過一絲窘迫,仍是不敢置信地指著他,「你什麼時候又進來的?」
伏龍很無辜地攤攤手,「我壓根兒就沒出去。」
「胡說!你明明……」明明就開門又關門了呀!
「要開門關門還不容易?誰叫你不仔細瞧著?你唷——」伏龍敲了君立中額頭一記,「就是這麼嘴硬,我都要走了,你竟然狠心地連—句留我的話也不說!幸好我留下來了,否則可真聽不到你的真心話哩!」
「你……」失而復得,君立中心口漲滿了難以言喻的喜悅,生平頭—次,她主動偎進男人懷裡,嘴裡又笑又罵:「你就是厚臉皮啦!」
伏龍擁住她,只覺得受寵若驚。纏了她好一陣子了,這可是這女人頭一次對他投懷送抱呢!嘿嘿……她果然是喜歡他的!
「若不厚臉皮些,早不知被你一腳踢到哪去了。」伏龍低下頭來,貪戀地吻著她唇瓣,得意地喃道:「你終於喜歡我了吧,呵。」
暈陶陶的同時,她可沒忘記要跟他唱反調,「才怪!」
「你!」他似是著惱了,吻得更賣力,「老嘴硬!」
「明……明明……」君立中輕喘著,逸出淺淺的呻吟,「明明是你不……不識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