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逢場作戲,我最愛的還是她!」男子大聲叫道:「妳懂什麼?妳根本不瞭解我們的情況,誰給了妳權利做評判?妳憑什麼任意擺弄別人的愛情?她是打算原諒我的,我們也預計重新開始,可是妳在節目裡叫她跟我分手,她就聽信了妳的胡言亂語,媽的!」
彌芽的胃開始糾扯絞痛了起來,幾乎擠不出反駁他的話。
理智上她完全清楚該說什麼,痛擊他話裡的哪一處語病,但是她內心深處的情感卻已經自動潰敗得一場糊塗了。
他說的沒錯,沒有任何人給予她權利做評判,也沒有人要她多管閒事,她扮演的角色並不是上帝,她甚至不是一個有專業能力的心理諮商師。
老天,她只是一個滿腔熱情卻有可能把事情搞砸的女人。
就在這時,她想起了小鳳,那個迷惘又傷心的聲音……
「聽著!」她在顫抖,臉色也蒼白極了,一個字一個字擠出齒縫。「我很抱歉發生這樣的事,但是你的女朋友需要的不只是你這一次的道歉和保證而已,她要的是一顆真心,還有你對她的忠誠。難道忠誠不是愛情最重要的一環嗎?」
「妳懂什麼屁愛?」男子完全聽不進去,對她的話嗤之以鼻。「妳太落伍了,根本不懂我們年輕人的愛情觀,我每次逢場作戲過後就會待她更好,也會更愛她,這一點她沒有跟妳提到吧?哼,她甚至喜歡我在外頭學的新花樣,好讓我在床上好好安慰——」
夠了!
她瀕臨臨界點的那一條情緒絃線瞬間繃地斷成了兩截。
「想聽聽我的意見嗎?我認為你應該去找心理醫生治療你扭曲的觀念和情緒。很高興接聽你的電話,再見!」彌芽迅速說完後,用力地按掉了通話鍵。
這種感覺實在太爽了……但她也知道她的廣播生涯正式宣告結束。
她滿身冷汗地往後仰靠在椅子上,隨意播了一首歌曲掩飾這突如其來的停頓與空白。
她的心底亂糟糟地湧入許多複雜、滋味難辨的情緒,最衝擊的還是強烈哭泣的衝動和沮喪與憤怒——對自己的深深憤怒——她早猜到會有這麼一天的,不是嗎?可是她選擇漠視早已轟然大響的心靈警報,她捨不得放棄這兩年來的經營與感情,最後她被迫在最難看醜惡可笑的情況下下台一鞠躬。
彌芽彎身伏在桌面上好半天,最後……她終於再也控制不住地低低哭泣了起來。
元達說得對,她遲早有一天會害自己與「達文西」吃上官司的。
他總是對的。
「小艾,妳還好嗎?」小唐悄悄地走進來,先關掉麥克風,才焦切關懷地問。「這不是妳的錯,是那個男人太混蛋了。」
「不,是我的問題。」她鼻音濃重地吸了口氣,抓了一張面紙緊緊壓住雙眼,但面紙迅速被淚水濡濕了。
「管他的呢,可是妳剛才的表現真是大快人心!」小唐拍了下她的肩膀,激動地道:「沒見過那麼無恥的男人,逢場作戲還講得那麼得意,今天換作是我,我可能直接賞他一句三字經就掛斷電話。」
彌芽虛弱地一笑,懸在眼眶的淚水依舊岌岌可危,隨時有可能落下。
「謝謝妳。」她勉力站了起來,假作鎮定道:「我先回樓上了。」
「妳確定不要緊嗎?心理壓力不要太大啦,反正妳也不是第一個被聽眾流彈波及的DJ。」
「但我是唯一一個做單純的心情點播節目做到被聽眾點名痛罵的DJ。」她疲憊無力地笑笑,那笑容卻比哭泣還要淒涼。
小唐眼眶一熱,忍不住環抱住她,「小艾,妳不要這樣想啦,不會有事的。」
然而她們心裡都明白,這種事情對電台來說可大可小,更可能在上級那兒引起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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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懂什麼?妳根本不瞭解我們的情況,誰給了妳權利做評判?妳憑什麼任意擺弄別人的愛情?
在搭電梯回到二十八樓的這段時間裡,彌芽簡直生不如死,那男子的話一遍又一遍重重地迴響在她心底、腦海裡。
她害怕電梯停下來的每一樓層,一打開後就會有同事跳出來對她指指點點,如果不是同情或鄙視的眼光,就是責怪她為「達文西」惹出爭議找麻煩。
她更加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元達。
一想到他臉上可能會有的失望與憤怒之色,她的心就緊縮成了一團。
她在踏出電梯門前,顫抖著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天啊,請給她勇氣度過這一切。
彌芽臉色蒼白地走出電梯,來到自己的座位,隨手抓過哪一個文件就做,彷彿想要藉由沉重繁瑣的工作來掩埋掉腦子裡不斷重複的深刻自責和痛楚。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她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可是桌上內線電話的嗶聲呼叫又瞬間驚乍起了她渾身的寒毛。
「總經理。」她接起電話,臉上血色褪得一乾二淨,「好的,我、我馬上進去。」
彌芽在阿May的虎視耽耽中,慢慢地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如果雙眼能射出真正的箭,她此刻恐怕早已萬箭穿背了。
「總經理,你找我?」她輕輕關上門,卻遲遲不敢走近他。
他已經知道今天中午發生的事了嗎?
神情嚴肅的元達自一堆文件裡抬頭,正想說話,驀然注意到她慘白的臉色。
「妳生病了嗎?」他情急之下站了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向她。「妳的臉色難看極了。」
「我沒有生病。」她在心底暗暗補充一句:但是也差不多快了。
元達不放心地摸摸她的額頭,是冰涼的,這才鬆口氣。
「妳過來坐,我有事情要告訴妳。」
「薔薇心事」正式永無止境的停播了嗎?
彌芽身子一晃,及時抓住他的手臂穩住,但隨即匆匆放開。「對、對不起。」
他怪異地盯了她一眼,「妳確定沒生病?」
「除非你要告訴我的事情會讓我生病。」她喃喃低語,「我發現我最近心臟不太好。」
事實上,她整個人都不太好,非常、非常不好。
他微微一笑,「很好笑,但是我認為有必要告訴妳,是關於『薔薇心事』的。」
她嚥了一口口水,手腳漸漸冰冷了起來。
「我看了妳這一星期的廣告業務,躍升得非常快,已經是天天滿檔。」他宣佈道。
「呃?」她原以為惡耗降臨,沒想到卻是這種天大的好消息,一下子情感落差太大,她整個人頓時傻掉了。
「是的,恭喜妳。」他溫和地道:「妳做得很好,短短一個星期就證明了妳的實力。而且最新的收聽情況調查也指出,聽眾普遍認為『薔薇心事』是他們每天必聽的節目之一。」
彌芽還有點不能完全消化這個好消息,可是嘴角已經忍不住往上揚了。
「謝謝。」她還有點暈頭轉向,「謝謝你。」
「不,妳要感謝的是自己,還有聽眾。」元達凝視著她,平靜地道。
她激動地點點頭,點到一半卻猛然頓住了。
今天中午的事情……她的心重重往下沉。
「妳的笑容不見了。」他眼神銳利精明地窺知了。
「有件事我認為應該讓你知道。」她深吸一口氣,苦澀地開口。
他有權利知道,無論於公於私。
至於知道了以後,他會怎麼看她……她努力不去想這點。
「這件事是會讓我生病的嗎?」他打趣的問。
她的臉色更白了,又吞了吞口水。「差不多……今天中午,我最恐懼,也是你曾經警告過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他眸光迅速專注肅然起來,「有人告妳?」
「還沒到那個地步,但是殺傷力絕對只有更大。」她緊緊地環抱著雙臂,低垂著臉龐。
「告訴我。」他臉色倏沉。
她輕顫著將中午事件的始末一一道來。
「……最後我叫他去找心理醫生。」她不安地咬著下唇,緊張地抬頭看他,他臉上驚恐與喘不過氣來的神色卻令她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好難看啊!」她連忙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也好冰涼……怎麼了?病了嗎?
元達不能抑制地驚恐著,打從骨子裡寒冷地顫抖了起來。
又出現一個受害者了!老天,他怎麼能夠忘掉?
他推開她的手,眼裡的驚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無情的光芒。
他緩緩起身,默然地踱至落地窗前,緊蹙著眉頭若有所思地望著二十八樓底下的車水馬龍。
從這樣的高度望下去,人與車變得異常渺小……
他的不說話對彌芽來講是一項沉重的凌遲,她寧可他狠狠地痛罵她一頓,至少她心底不會這麼恐懼和自責難受了。
而且他剛剛臉上那抹恐懼與痛苦是為了什麼?疑惑與陰霾沉沉地籠罩她心底,未能釋懷。
她的雙手冰冷,心口顫抖。「總經理,你還好嗎?我……」
「妳暫時停止『薔薇心事』的主持工作吧。」元達聲音低沉地開口,語氣冷漠得毫無感情。「我找人幫妳代班,在這次事件造成的影響完全平復前,我想妳最好還是保持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