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退稿。
她抱著袋子定出郵局,一臉苦瓜。
果然,預感應驗了!
等不及回到家,她轉進附近公園,坐在長椅上,顫抖著雙手拆開封口,拿出稿件,一大張寫得滿滿的退稿單就放在最上頭。
她閉上眼,先做好心理建設。
深呼吸、深呼吸,堅強一點!
再度張開眼睛,一口氣將退稿單看完。
雖然事先已有準備,但評語之嚴厲實在超乎她的想像。從文字到句型結構,由角色至劇情鋪陳,幾乎可以說是被批得體無完膚。
她愈看心跳得愈快,愈看眼眶愈紅。最後,當她看到最末一句——「此稿件毫無可取之處,請再努力」時,豆大的淚珠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拿起稿紙再看一次,她更難過。只見前面大約十幾頁的地方,幾乎沒有一個句子沒被人以鉛筆加注。
其中一頁旁邊還寫著——作文程度比中學生還差!雖然後來有用橡皮擦擦掉,可擦得不完全,下筆又重,還是依稀可辨。
她的淚掉得更凶。
什麼跟什麼嘛!王八蛋!
不錄取就不錄取,幹麼這樣羞辱她?
再也無法容忍多看那些刻薄文字一分鐘,她將稿紙塞回牛皮紙袋,扔進公園的垃圾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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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緣,真是孽緣——
莫士傑將頭靠在方向盤上,暗暗呻吟。
這幾天,他刻意改變作息,甚至故意改道,為的就是避開這女人,沒想到居然還是讓他給碰上了!
他抬頭,透過車窗看著公園裡的人兒。
這女人在這裡做什麼?他納悶。不論是咖啡館或是她家都離這兒有一段距離,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在約會?還是等人?
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你管人家!
他才不想管呢!莫士傑皺眉。
那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下車啊!還有生意等著你去談呢!
話是這麼說,但他仍然坐在原地動也沒動。
過了一會兒,沒有人出現,她依然一個人坐在長椅上。他傾身,貼近玻璃,訝異的發現她在哭!
她手上緊緊抓著一疊很厚的紙猛掉淚,每看一張,淚掉得愈凶。
這是怎麼了?莫士傑更納悶。會是分手信嗎?應該不會有人都要分手了,還寫個萬言書解釋原因吧?哪有人這麼無聊這麼閒。
那她到底在哭什麼?那些紙究竟有什麼玄機?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忽見她抓狂起身將那疊紙狠狠扔進垃圾筒裡,然後拂袖而去。
他愣愣的看著她邊走邊拭淚的背影,再望向垃圾筒,一個念頭忽然竄出——他何不去把那些紙撿起來看個究竟?
你瘋了啊你!那個聲音又跑出來。那個女人哭干你屁事!你又不是拾荒老人,去撿人家丟掉的垃圾幹麼?
莫士傑臉一沉,將腦中的聲音踢開,開車門下車,直接往公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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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二點,甄亞君在公園垃圾筒裡東翻西找,從第一個找到最後一個,又從最後一個找回第一個,幾乎把公園裡每一個垃圾筒都翻過一遍了,還是沒找到她的稿子。
她真的是豬!
為什麼要賭一時之氣把它丟掉?為什麼那麼禁不起打擊?
上班的時候,她愈想愈不對,愈想愈後悔。那故事是她花了一年的時間,一字一句好不容易寫完的。
因為是手寫的,而且寄的又是原稿,根本沒有留備份。她這一丟,不僅丟掉了她的心血,也等於丟掉她長久以來的夢想。
就算內容再怎麼爛,就算被出版社評得一文不值又如何?那終究是她的故事,是她辛苦孕育的心血結晶啊!
她為什麼那麼豬頭?為什麼把它丟掉?
當她將垃圾簡翻完第三遍,卻還是一無所獲時,她終於死心接受事實——它被處理掉了。被載往垃圾場,也許是掩埋,也許是回收,也許被丟進焚化爐,反正無論如何,她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它了。
這個事實讓她全身虛脫無力。
她是豬,豬啊!豬啊!
拖著疲憊髒污的身軀,她緩緩往機車走去,沮喪的想哭。
她的生活真是一團糟。
二十六歲的女人,青春年華漸逝,戶頭裡沒有存款,待在一家小小的咖啡館做著沒有前景的工作,被迫收養一隻兇惡的貓,三不五時有個臭男人氣得她高血壓,現在連唯一的希望都幻滅,連最後的夢想都被她親手丟掉。
唉,慘!慘!慘!愈想愈慘!
「叭——叭叭——」身後傳來刺耳喇叭聲。
「叭什麼叭!」她低聲抱怨,往裡面靠一點。
「叭叭——叭叭叭——」喇叭聲緊跟在後。
她忍無可忍,乾脆停步,讓它先行。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在她身旁停下,她心頭一驚,往後退了幾步。
「是我。」車窗緩緩降下,莫士傑轉頭看她。
甄亞君擰緊眉瞪他,卻一句話也沒說。
她現在的心情差到極點,最不想遇見的就是這個死對頭!老天一定要這樣玩她嗎?
她不開口,他只好找話說:「妳該不會又以為是歹徒看上妳了吧?」
又來了!這男人見到她不來刺個幾句會得內傷就是了?她倏地轉身繼續走。
「喂!」莫士傑將車子往路邊隨便一停,抓起牛皮紙袋下車追上她。
「不要跟著我!」她咬牙切齒警告。「我現在心情不好,非常不好,你再靠近,我會咬人,離我遠一點!」
夜風吹拂,帶來她身上的異味。
莫士傑皺眉。
「妳身上好臭。」他單手掩鼻。
「沒人叫你聞!」她低吼,走得更快。「你離遠一點不就聞不到了?」
他腳步立停。
「妳剛剛是不是在公園翻垃圾筒?」那就是她身上那股酸味的由來吧?「妳在找東西,對不對?」
甄亞君訝異轉身,又驚又疑。
「你怎麼知道?」
他咧嘴,舉高手上的袋子。
「是這個嗎?」哼哼,幸好他有先見之明替她撿了回來,就算是代替道歉的賠罪吧!「喏,拿去。」手臂一揚,牛皮紙袋「飛」進她的懷裡。
她愣愣的看著懷中的紙袋,失而復得的喜悅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的稿子,她的心血,她的夢想啊……
抬頭見他轉身欲走,她大喊,「等一下!」喜悅感覺慢慢褪去,繼而浮上的是滿滿的疑問。
她明明就把袋子扔進垃圾筒了,為什麼會出現在他手上?還有,他撿這東西做什麼?不會還看過了吧?
「什麼事?」他轉身,兩手插進褲袋裡。
「我的東西為什麼會在你那裡?」她瞇眼,一臉懷疑。「我早上明明把它丟進公園的垃圾筒了,你撿它做什麼?」
什麼態度啊她!莫士傑擰眉。一副把他當賊的樣子!很過份喔。
「妳的被害妄想症又發作了?」語氣不耐。「是、是,我是在公園垃圾筒撿的。可那是妳丟掉的,既然丟掉了,就是不要的東西對不對?我撿起來又不犯法。」
「被害妄想症?」甄亞君聲音拔尖。「拜託喔!我跟你無親無故,毫無關係,你偷偷摸摸的撿了我丟掉的東西,我不能合理懷疑一下嗎?」
「什麼叫合理懷疑?」若不是知道這袋稿紙對她來說很重要——由她早上的反應研判,他看完早就扔了,何必再帶著它回來公園?好心被當驢肝肺讓莫士傑火氣也不覺大了起來。「難不成妳以為我整天閒閒沒事幹,就只等著跟在妳屁股後頭,撿妳不要的東西?」
「那你幹麼撿!」她也火大。「我丟掉的垃圾你也撿,你變態啊!」
居然還罵他變態?
他臉色一沉。「喂!臭女人,妳不要狗咬呂洞賓啊?要不是想著妳可能會回來找,我看完早就丟了!」
甄亞君聞言倒抽一口冷氣。
什麼,他還看完了?!
「你看過了?」想到退稿單上的評語,她幾乎無地自容。
「是啊!從頭到尾。」他譏誚揚唇。「不難想像為什麼會得到那樣的評語。」
她的臉色倏地刷白。
「你……」傷心、氣憤、羞辱,加上舊仇新怨,一古腦從她體內炸開來!「你這個王八蛋!」她將手中的紙袋扔向他,正中他的額頭。
「噢!」莫士傑吃痛,抬眸怒瞪。「喂!妳這女人怎麼這樣……」話聲漸消。
「你活該!」豆大的淚珠不停從甄亞君的眼眶滾落,她哭著痛訴,「我哪裡惹到你了?為什麼你要這樣處處刺傷我?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爛人!看別人痛苦很快活嗎?」
沒料到她的反應會這麼激烈,莫士傑一時語塞。
「我……」
「你閉嘴!」她大吼。「你只會用你自己的想法來諷刺別人、評論別人,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從來不考慮別人的心情,以為自己都是對的!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怎麼樣的混球?」
瞪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他無言,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以後再也不想看到你,你這個混蛋!」使盡最後一絲力氣狂吼出來,她頭也不回的哭著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