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士傑聞言苦笑。
「和妳比起來,我倒是顯得小心眼又惡毒了。」無緣無故去傷害一個善良的女孩。
既然和解了,甄亞君也想把話說開。
「我一直搞不懂,你之前為什麼對我有敵意?」百思不得其解啊!
「自我防衛吧。」他聳肩。「當時妳坐在那裡,用一雙指控的眼神瞪著我,又暗示我虐待小動物,我自然而然就想要反擊。」
「你也一樣啊!」她不服。「先入為主的認為我虐待貓老大。」
「貓老大不是妳養的貓?」他問。
甄亞君也開口,「那隻狗不是你養的?」
兩人對看一眼,都發覺之中有些誤會到現在都還沒解開。
「女士優先,妳先說。」
「貓老大不是我養的貓。我搬進那間屋子時,牠就在那裡了,牠的主人出國唸書,把牠丟在租屋處,我是不得已才收留牠的。」
「妳討厭貓?」由她的語氣判斷。
甄亞君聳肩。「也不能說討厭,只是我家上至父母,下至妹妹,每一個都是貓癡。如果要排一個家中地位表,我敢保證,我的排名絕對還在那些太上皇貓下頭。」想來就心酸啊!「換你說了。」
「小笨是我在路上撿到的。」
「小笨?」她揚眉。「這是你替牠取的名字嗎?」
「沒錯。」想起那張呆蠢的狗臉,莫士傑笑了。「因為牠老是笨手笨腳,跌個四腳朝天,所以我就叫牠小笨。」
「所以牠看起來那麼髒那麼可憐,不是因為你虐待牠嘍?」
「當然不是。」他擰眉。「不過我承認,我以前不喜歡狗,因為小時候曾被狗咬過。」
甄亞君噗哧一聲笑出來。
「是不喜歡還是怕?」有些被狗咬過的小孩,長大仍然忘不了那種恐懼。
「是不喜歡。」他堅持這個說法。
「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她竊笑,因他這可愛的弱點。
幽暗包廂內,兩人有說有笑,天南地北的聊著。一開始有些生疏,但愈聊氣氛愈熱絡,很快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一餐吃完,兩人都有點意猶未盡。
「要去走走嗎?」他提議。「吃完飯,到海邊散散步,有助消化。」
「海邊?那至少要開一個小時的車吧?」那時,食物早在胃裡消化完了。
「有什麼關係?」和她相處很愉快,他還不想那麼早回去。
「晚上耶?」她嘴上嘟嚷,其實心裡很高興。
「妳怕嗎?」他忽地笑了,「放心,我不會把妳壓倒在沙灘上的。」
她也跟著笑。
「野狼要騙小紅帽時,也保證不會吃掉她。」
「妳好多疑.」
「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我發誓。」他真的舉手發起誓,內容卻叫她瞠目。「除非妳要求,否則我不會把妳壓倒在地上。」
「你在說什麼啊!」她又好笑又害羞。「誰會要求這種事!」
「我也不知道。」莫士傑看著她紼紅的雙頰,目光閃動。「但如果妳真的要求了,我一定毫不遲疑的照做。」
欸欸,他是不是在跟她調情?這種事,她沒經驗。可空氣中的曖昧,他語氣中的挑逗,卻很明顯。
她的心卜通卜通在跳,跳得她面紅耳赤,呼吸困難。
「你想得美!」她故作輕鬆,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的心正逐漸失守。「換你求我,我考慮看看。」
「好啊!」他聲音沙啞。「妳說的喔,到時妳一定要把我壓在沙灘上,我悉聽尊便。」
甄亞君聞言愣住,接著忍不住爆笑出聲。
「這個好笑。」想不到這傢伙也有幽默感,大發現。
莫士傑想告訴她,他是認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但見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搖頭笑了笑,將話又吞了回去。
「怎樣,去不去?」他問。
「去啊!怎麼不去?」她笑咪咪的望著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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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潔月光,繁星點點。沙灘上,足赤著腳並肩而行的兩人。冰冷海風迎面而來,兩人理所當然愈走愈近,汲取對方的體溫。
聽著浪濤聲,仰望明月,甄亞君忽然笑了。
「什麼事這麼好笑?」莫士傑好奇。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說來聽聽?」
「不可以笑我喔。」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曾經幻想過,在伴著星子的月光下,和喜歡的人牽手漫步在連綿不絕的白色沙灘上,多浪漫!沒想到今天能實現一半的幻想。」
「只有一半?」他揚眉。「月光、星空、沙灘都有了,剩下的那一半也很容易。」大掌牽起她的手。「喏,這樣另一半也有了?」兩人掌心相貼。
「誰說我喜歡你了?少臭美!」她佯罵,嘴角不自覺上揚。
「妳的表情告訴我的。」看出她的口是心非,莫士傑更開心。「別板著臉,來不及了。」
「你這個自大狂!」她給了他一個白眼。
他只是笑,緊握她的手。
「我們到那邊坐一下吧!」
他們在岩石上並肩而坐,兩手緊扣,他不放開手,她也不抽回。海風吹得兩人身體冰冷,唯有緊握的雙手和狂跳的心臟異常熾熱。
「你說,如果我們一整夜都在這裡守著,能不能看到流星?」
「妳想許願嗎?」他打趣道:「那最好先練習如何在短短幾秒內,把妳的願望說完。」
她哈哈笑。「那有什麼問題,我只要五個字就可以解決了。」
「是不是『我想當作家』?」
她身體一僵,接著露出苦笑。
「不是。」她早就死心了。
沉默忽然降臨,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想到她被退的稿件。
「其實……妳寫的小說也沒有那麼糟。」他試著安慰她。
他的安慰並沒有讓她覺得好一點,反而更難過。
「你很不會說謊,你知道嗎?」與其被人同情而安慰,實話雖然傷人至少沒有被施捨可憐的難堪。「算了,寫作這種事,大概是講天份的吧?我想我沒有那個天份,連我的家人都叫我別作白日夢。」
她傷心的表情牽動他的心,莫士傑不自覺放柔了語氣。
「沒有天份,可以靠努力彌補。就算是天才,也曾有挫敗的時候,不努力過,怎麼知道能不能?」
甄亞君聽了一臉苦瓜。
「我努力很久了,但還是沒成功。當一個失敗者的滋味並不好受。」
「出書那麼重要嗎?妳想當作家,是喜歡寫作,還是只要那個作家的頭銜?如果是後者,那妳可以放棄了。但若是前者,就算寫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出書,也應該是快樂的,不是嗎?」
她默默咀嚼他的話。
「嗯,你說得對。」或許,她太執著於要得到結果,反而忽略了過程的快樂。「你呢?如果許願可以實現,你想許什麼願望?」
「我不相信這種事。」他笑,逃避回答。
少年時便被迫自立更生,他的人生哲學是求人不如求己。如果他想要一樣東西,他不會許願,不會祈求上天賜予,而是自己去爭取。
「假設而已嘛!」她用肩膀撞他。「只是假設,你最想得到的東西是什麼?」
莫士傑認真的想了想,搖頭。「沒有。」
「不會吧?」她吃驚。「你的生活這麼快樂?想要的都有了?真好!」
「快樂?」他想起自己被工作佔滿的生活,想起每天回到家空蕩孤獨的感受,苦笑著。「我並不覺得快樂。」認真回想,他真正快樂的時間並不多。
「為什麼?」她問,語氣關心。
「生活不就是這樣嗎?」莫士傑聳聳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談不上快樂或哀愁。」
「你幹麼把自己的人生搞得這麼無趣?」她不解,「來嘛!想一想,許個願,也許會實現喔。」
拗不過她,他閉上眼睛,想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差點睡著了!
「好吧!」終於,他想到了。「如果可以許願,我希望自己能好好睡一覺。」
她做滑倒狀。
「啥?!」是他說錯還是她聽錯?「你失眠啊?有沒有去看醫生?」
「不算失眠。」她的反應逗笑了他。「只是很難入睡。」
「虧心事做太多,良心不安?」她開玩笑道。
「不好笑。」他佯怒瞪她,惹得她哈哈大笑。
「好好,說真的,為什麼失眠?你工作不是排得滿滿的嗎?照理說,應該一沾枕就睡著吧?」
「不知道。」似乎是自他母親離開起,他就無法在寂靜的夜入眠。即使睡著了,也睡不久、睡不沉,所以他一向睡得不多。
「有沒有試過聽音樂,睡前喝熱牛奶,數羊?」
「我習慣開電視。」這是他頭一次告訴別人這個秘密。「我無法忍受四周安靜無聲。」
「難怪,你不知道失眠的人最忌看電視嗎?聽音樂才能放鬆心情。」這是她從報紙上看來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坦白道:「電視的聲音會讓房子顯得熱鬧,而且那能讓我分神,不會去想太多事。」
他陰鬱的表情讓甄亞君驀地想起那次她口不擇言反擊,他曾自嘲的說:「當年她要是不生我,或一生下來把我掐死就好了,這樣對任何人都是好事。」他失眠的原因,會不會和他的母親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