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維深吸了一口氣,他顯然不想說錯話而傷到舒蠫的自尊心,所以態度顯得特別謹慎戒懼。
「最近我公司裡正打算增聘人員,而且其中有一半要派發到電腦室工作,但是退一步想想,雇了這麼多人,每月也有淡、旺季,尤其是電腦報表方面,公司半個月才要做一次,而現在又那麼流行按件計酬的個人工作室,所以——」
「所以你想請我替你們公司做月報表?」
「不只是月報表,其他還有很多雜七雜八需要打字排列的公文,像會議資料冊的製作、企劃案、市場調查結果資料整理等等……我在想:如果花月薪請人,一年之中總有幾個『小月』閒得沒事幹,倒不如以『按件計酬』的方式請個人工作室做,這樣一來我不是可以省下很多無謂的開銷嗎?」
舒蠫靜靜聽完,輕點了一下頭說:「嗯,你這個人是滿會精打細算的!如果每個企業老闆都像你算盤打得那麼精的話,那很多人不是要被裁員,回家呷自己?」
君維一陣緊張兮兮地急急問道:「這麼說,你不打算接我的這筆生意?」
「我又不是腦筋秀逗,到口的肥羊還讓它飛出去?時機歹歹,我當然是一口答應!」
「那真是太好了!哎,現今社會上,要找出像你講話這麼『實在』的美女,真是不多了。」
舒蠫笑了笑。
「喂!迷湯別灌得太快,我還要講得更『實在』一點!」
「沒關係!看你價碼多少開出來,我都會列入考慮。」
「我不是說這個啦!我必須很實在地告訴你:我們的工作室小得跟麻雀一樣,而且目前只有我跟好友紀茹萱兩個人在做,所以工作量有限,像你這麼大的企業,我恐怕到時候會——」
不怕肥羊、卻更怕到口的「天鵝」又飛出去的人是君維,他不假思索地急說:
「這個你放心!到時候我只要把你的工作室當作是我電腦部的一個外制分部,兩方面分配工作合宜就可以!」
「你既然這麼說,那我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我想我的合夥人也會感到相當高興。」舒蠫心存感激地看他一眼。「不過我也可以向你以人格保證的是:我們工作室雖然是小麻雀,可是五臟俱全,茹萱和我都是科班出身,我們倆的電腦器材也算齊備俱全,在工作品質和效率上,我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舒蠫說得有條不紊、條理分明;君維則一臉欣賞地說:「噢,我對你絕對有信心。」
「有信心就好,請你眼睛別一直盯著我行不行?那要我怎麼吃嘛!」
君維自覺失態,趕快收回眼神靦腆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因為我平時缺乏這種『訓練』,很少有機會跟秀色可餐的美女一起吃飯……」
「喲!說得比唱的好聽!」
「我是說真的呀!而且從來沒有人會替我這麼省錢,我請吃飯還替我挑這種『吃到飽』的,現在你又可以替我的公司省錢。說來說去,你真是我的『省錢天使』。」
舒蠫一聽差點跌到桌子底下去。
「哪有這樣讚美淑女的?你是不是事業做太大了,講起話來都三句不離錢、錢、錢?不過話說回來,我可要再提醒你一句:我只是省錢而已,我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所以你也最好別乘機亂『揩油』,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君維的私心底下哪願意跟舒蠫有什麼距離?他一臉無辜、滿腹委屈地道:「冤枉啊,大人!你幹麼老是把我當作『採花大盜』一樣地在防呢?我保證絕對不會對你做出不安全的舉動……」
不料舒蠫嘿嘿好笑了兩聲,不慌不忙地說:「我不是怕我自己不安全啦!我所說的『以策安全』是確保閣下你的安全,你哪天要是斗膽對我伸出一根手指頭,我馬上用菜刀一根一根剁掉!」
君維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本來剛伸出筷子想去夾肉,這時候趕快縮回來,而舒蠫見他一副小生怕怕的滑稽表情,這時再也忍不住地捂嘴大笑起來,最後君維也加入了她的笑聲,兩人像神經病發作似地笑得引人側目。
笑夠了之後,在愉快輕鬆的氣氛之下,兩人邊吃邊聊著。
「舒蠫,你跟朋友在士林這邊開工作室,那家人也都住在台北嘍?」
舒蠫以著一種「熟識多年」的口吻,半開玩笑地答道:「你難道聽不出來嗎?我講話有『南部腔』,而且長相、穿著打扮又這麼『俗』,那表示我不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
在台北大都會裡,要找出敢說自己『俗』的女孩恐怕是像在海底撈針一般,但是從舒蠫這些率直而不造作的言行裡,只是讓君維更加被她深深吸引!
「我也是很俗啊!在我這身西裝底下,我搞不好是大草包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句成語給我們的一個教訓就是——」
「穿衣服不要穿得太好!」
舒蠫機靈地一說笑,兩人又相視微笑起來。
「我不但是俗,而且簡單平凡,我是在高雄縣的鄉下出生的,我爸媽還住在那裡種果園;我大哥是中興大學農藝系畢業,結婚之後也不想到大都市裡謀事,所以跟我大嫂兩人都留在鄉下老家,跟爸媽一起經營果園的批發生意。」
「所以你們全家人,只有你跑最遠?」
舒蠫無可奈何地聳肩、伸舌尖一笑,漫應道:「對呀!我在台北念商專,畢業後也就待了下來,想多少在事業上闖一點成績出來……唉,誰料人算不如天算,現實跟理想之間,也常常有一段距離,這陣子的景氣又那麼不好!」
君維靜凝著她的姣好嬌容,聲音異常輕柔地安慰道:「不要灰心嘛!這個世界不會一直陰天下雨,總有雨過天晴的時候,而且天無絕人之路!」
舒蠫甚表同感地點點頭。
「是呀,我也是這麼想!想想看現在的失業人數那麼多,我自己應該感到相當幸運了,現在又承蒙你提拔一下,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才好!」
「噯,小事一樁、不足掛齒,以後就請你別再說這種客套話,好嗎?」
舒蠫看得出來他是真心誠意這樣說的,但是她仍然故意開玩笑地說:「不客套一下怎麼可以?萬一以後我沒火鍋吃了呢?」
說完之後,舒蠫才感到有一絲後悔,這樣說也未免太不「畢淑」了吧?搞不好人家還以為她是個「闊嘴呷四方」、吃遍天下白吃晚餐的「飯桶」!
不過舒蠫不知道的是,她這句話卻讓君維感到寬心無比、希望無窮,他「以話套話」地馬上說:「那有什麼問題?我也很愛吃呀!只要沒有人會介意就好……」
說完之後,他以一種充滿期待的可憐眼光直瞅著她,然而舒蠫卻有聽沒有懂、一臉霧煞煞地反問道:「誰會介意?茹萱嗎?她是我的工作好夥伴,以後當然是要帶她一起出來吃嘍!」
「啊?」
這可不是他原先計劃好的,君維面有難色地支支吾吾老半天,最後才鼓足勇氣說出。
「不是啦!我是說:你現在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如果我請你吃飯,到時候我會不會被人在暗巷裡背後捅一刀、遭人暗算呢?」
這麼問也未免動機太明顯了吧?連「花癡」恐怕也都可以一語聽出他的用意何在——舒蠫頓時兩頰飛上紅暈,一顆芳心有若得了心律不整似地卜卜亂跳,她又羞又氣地說:「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安啦安啦!小女子我每天為事業打拼,哪有時間交什麼男朋友?再說,現在社會險惡、壞人那麼多,天底下的男生又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君維哭笑不得地嚷叫一聲。「啊?原來我不是好東西?我怎麼不知道?」
舒蠫忍住笑出來的衝動,仍然裝得恰北北地說:「討厭!別嚕嗦啦,現在知道了就好,趕快吃飯!」
這頓飯賓主盡歡地吃了兩個小時之久,席間兩人不時爆出笑聲;飯後君維本來還提議要去西門町看電影,舒蠫則怕時間太晚而婉拒,她說:「我還沒有把接到貴公司生意的這件好消息,向茹萱詳細說一番哩!她還一直說我迷糊成性,這下子一定教她跌破專家的眼鏡!」
君維馬上提議說:「那我護送你回家,反正我住在天母,順路。」
舒蠫沒有異議地欣然接受,這一路上兩人仍是有說有笑,頗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
到了小公寓樓下的門口外時,舒蠫下車前衷心誠意地又說:「謝謝你的晚餐、你的生意,還有你的專程護送!」
君維顯得很依依不捨地抗議道:「你再謝下去,我就真的要臉紅了!別忘了,明天請你有空時到我公司來一下,我把一些業務交接給你。」
兩人互道晚安之後,舒蠫興奮異常地奔上二樓,開門進去小公寓之後,只見茹萱坐在辦公室一角,一邊吃便當,一邊在看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