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盛宴的主人身份,沈氏夫婦兩人,一個是打扮得高貴優雅,一個則是穿著得氣派尊榮;君維更是一反常態,特別在衣著上下了一番工夫:他穿了一套聖羅蘭的淺褐色縐綢西裝,剪裁有點像東方中國式的中山裝,圓筒立起的直領,前面一排鈕扣從頸部到底,綢料中摻雜著金蔥及黑絲雜紋,在燈光下折映著有若亮絲的光澤;他在裡面很簡單地穿了一件白絲黑鈕扣的襯衫,同樣是立起的頸領,在西裝外套整排扣上排扣之後,只在脖子頂端上緣露出一圈白領,整體效果反而像是一襲東方印度王子的裝束,顯現出一股貴族氣息。
為了今晚舒蠫出現時,兩人站在一起可以令在席來賓感覺出他們的「郎才女貌」,而不是「豺狼虎豹」的不搭調,君維還特地為舒蠫訂購了一套和他服裝搭配的半正式夜宴禮服,並且在前一天就派人送去給舒蠫試穿,一切正如他所計劃的,而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順利。
現在就等舒蠫的出現了,君維忍不住再提起手錶看了一眼,六點鐘他就派小牛去接舒蠫了,怎麼到現在還沒到?該不會路上塞車吧?
他正想再走到巨宅門口去探望一下時,沈太太一路跟客人打著招呼走過來,一走到他面前笑容便消失了一半,帶著責備的口吻問兒子道:「君維,客人都來得差不多了,你還愣在這裡幹什麼?不是媽說你,你席伯伯一家人還是第一個到的,文莉也被你冷落老半天了,你怎麼不上前去說兩句好聽的、招呼她看要不要吃什麼、喝什麼?」
君維心有旁騖,只是漫不經心地敷衍兩句道:「媽,你放心,文莉又不會客氣,她自己會動手啦!」
「講這什麼話?幸好咱們兩家認識十幾二十年了,席家二老也不見怪這些小細節,要不然……唉,君維,你年紀也不小了,做其他的事你也不會這般任性,怎麼就單單對文莉……」
君維已經解釋過不下幾百遍了,只是爸媽一直沒有專心把他的話聽進耳朵裡去而已,也因此才會逼得他不得不以行動表示一切心跡,想出今晚開宴「公開劃清界限」的這一招。
他顯得有些有氣無力地回媽媽一句。
「媽,你沒聽說過嗎?有些人是天生犯沖的,我跟文莉不但不來電,碰在一起搞不好還會電線走火;誰料到她每天那麼閒,上一次竟然還殺到公司去找我,聽說還是你獻的計是不是?」
「聯絡感情本來就是靠多接觸,你跟文莉平時又難得在一起,將來結婚了怎麼辦?」
唉!就是這一點令君維抓狂,老是在各說各話!他有點不耐煩地直接回道:「誰說我要跟文莉結婚啦?我自己沒人要嗎?」
「嘖!我不想聽你亂講話!好了,我去招呼客人了。聽媽的話,等一下過去陪陪席家人。」
沈太太一說完便踱開去了,君維連辯駁一下的機會都沒有,反正他也不再多費唇舌,只等舒蠫一出現,他就帶她去見爸媽,心動不如行動,而且勝過千言萬語。
但是舒蠫怎麼還不到?君維心焦似焚地再度走出門口外去引頸翹盼。
***
抗議無效之下,舒蠫生平第一次穿上這麼好的衣服,雖然它在外表上看起來仍然平常得很,但當她知道這一襲香奈兒的半正式小禮服訂價要四十萬元新台幣之後,她感覺就像把慈禧太后的鳳袍穿在身上一樣。
這一襲單件式的小禮服,其實就是現在好萊塢女明星最流行穿的「改良式中國旗袍」,設計重點著重在旗袍立領和短袖,仍然保存了梅花扣,而排扣的方向也一反傳統斜扣的方式,而是融入了現代衣著的舒適感原理,改成一排直下在胸前;旗袍的長度順著腰身強調的剪裁,直到腳踝上方,更特殊的是開叉部分不是在大腿兩側,而是在接近膝蓋部位的排扣底下的正前方。
這一件以黃褐色織錦為材料的東方古典風味小禮服,布料本身的紋路或花紋並非是中國傳統的花鳥圖案,反而是非常現代風格的同色系草紋,在燈光的照射之下,展現出一片似有若無的金色閃光;整件衣服簡單俐落,並沒有其他的綴飾,只有在領口和袖口的邊緣上,縫了一圈又細又窄的金黃色飾邊。
其實,就是把這件小禮服穿上街去購物,也只是會吸引路人眼光注目而已,但是並不會覺得好像太隆重花俏,這比起前一陣子台北很流行的金色或銀色太空夾克,要顯得平常太多了。
在圓山飯店的房間裡,茹萱比她還要緊張地幫她打點裝扮,除了堅持把她一頭垂肩瀑發用髮束和幾十根小髮夾,往上梳成了個有點凌亂的貴婦髻之外,茹萱還強迫她在臉上施了一層薄妝,但也只是修畫了兩道秀眉、塗上淡紅色的唇膏而已,並沒有眼影或腮紅。
舒蠫所主張的理由是——
「你以為我是要去跳工地穿幫秀啊?臉上畫得跟小妖精一樣!」
然而茹萱一直要說服她的道理則是——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而女人更需要粉妝,瞧瞧人家送了你這麼一套漂亮又昂貴的小禮服,你總不能穿了出去,而臉上、頭上都像瘋女十八年剛被關出來的吧?」
幸好茹萱對梳妝打扮還懂個兩三把刷子,要不然她現在那一頭看起來有些凌亂的阿婆頭,不像在「起瘋」才怪!她不得不佩服茹萱的巧手,現在身上的嫵媚有了,而頭上則又添增了慵懶性感。
妝扮完畢之後,舒蠫往穿衣鏡前面一站,連她都差點認不出自己了,她搖身一變從灰姑娘變成白雪公主,從小麻雀變成了大鳳凰,從阿達俏妞變成了古典美女……不過,變來變去變變變,大變也好、小變也罷,她都非常明白:她在內心裡永遠是不變的自己。
司機小牛竟然開了一輛加長型的白色賓士車來接她,就在飯店樓下門口外耐心等著,舒蠫有些過意不去地向茹萱說道:「為了我們,君維破費太多了,尤其住在這麼高級的飯店,我看乾脆我們找個地方,搬家算了!」
臨出門時,茹萱還緊張兮兮地喚住她說:「等一等!我還忘了這個……喏,戴上去,你嫵媚、性感之外,連高貴也有了!」
那是一串珍珠項鏈,正好可以搭配她的小禮服,舒蠫一陣誠惶誠恐地說:「茹萱!你怎麼敢把這麼貴重的東西借我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常少根筋,萬一弄丟了……」
「安啦安啦!一串五十塊,菜市場路邊買的,我還沒有機會戴哩!」
舒蠫對好友的熱心贊助,感到無限感激地說:「噢,茹萱,你真是對我太好了!還願意把五十塊的假珍珠項鏈借給我,我該怎麼報答你呢?」
茹萱偏頭想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說:
「嗯,下次再有這種好康A,拜託你推薦我一下,讓我也可以去白吃白喝!」
「噢,那當然沒問題!你知道的,我今晚是多麼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我都快緊張死了。」
「我去幹麼?你是醜媳婦去拜見凶公婆,我順便去應徵伴娘嗎?好了,別嚕嗦!你讓人家司機等太久了!」
走出飯店門口時,站崗的門僮半開玩笑地說:「哎喲,原來是小蠫哦!你要出嫁,怎麼也沒有放帖子給我們?」
舒蠫一臉羞答答地垂得低低的,頓說:「沒啦,還沒要嫁啦!如果要嫁,我一定通知你們!」
上了車之後,她覺得這真是她這輩子中最長的一段車程,她一下子摸摸頭髮看亂了沒有,一下子又直擔心著把衣服弄縐了,連小牛都忍不住從後視鏡看著她說:「宋小姐,你別太緊張啦!第一次參加這種場面哦?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只要保持微笑就好了!」
「嘻!嘻嘻!小牛先生,這樣笑可以嗎?」
小牛差點把車子開到高架橋底下去,他眨眨眼說:「呃,太像花癡了!保持自然就是美嘛!」
「看你這麼有經驗,八成你替沈君維接送過不少美女?」舒蠫半帶醋意地試探問道。
小牛惶恐不已地迭聲說:「不不!宋小姐,你可別誤會,我還是第一次出這種勤務,少爺他平時忙得很,根本沒有時間交女朋友,你還是破天荒第一個喔!」
經小牛這麼一說,舒蠫倒也沒有感覺輕鬆多少,既然是第一個,那她到時候更會讓人家一陣評頭論足,而且那位嬌滴滴、火辣辣的席文莉怎麼辦?今晚的宴會該不會到最後變成酒瓶和高跟鞋亂飛、美女演出摔角打群架吧?
舒蠫感覺自己就像要上戰場一般,或者該說是:她正準備要去接受火刑,讓眾人「巴比Q」一番。
***
還差一分鐘就七點,站在巨宅門口前的君維,終於看見白色賓士車從大門開進來,他迫不及待地奔出去迎接,小牛則把車子直接開到巨宅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