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嫻把話筒拿離耳朵遠遠的,等奕風罵到一段落,她才靠近話筒說:「罵完了嗎?哥,可不可以等我回家再繼續罵?我告訴你一件事,很急!我有個朋友想把一筆錢轉進我帳戶裡,而且他想投資我們公司……」
「投資?好啊!多少錢?」
「你別這麼見錢眼開好不好?還不一定啦,你趕快把帳戶號碼給我,今天就轉進去……好啦好啦,別嚕嗦,國際電話很貴吶!」
蘊嫻迅速在紙上寫下一串號碼,然後不顧奕風還在繼續訓話,逕自地說:「謝嘍!拜拜!」掛斷電話,她覺得被罵得糟糕透了!
她一邊把紙條遞給凱威,一邊無辜地說:「你轉吧!為了你,我還多挨一頓罵!」
「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幫你端一輩子洗腳水也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蘊嫻聽得心頭甜滋滋的,嘴上則沒好氣地啐他一句:「少貧嘴!快辦你的正事吧!」
凱威立刻又回到電話上面,他一邊打著電腦鍵盤、一邊有條不紊地說:「帳戶號碼給你,是的,在台北,我要傳過去了……」
像這樣的銀行電話,凱威後來又接了五、六通,他一一給予指示銷戶,並且轉帳到蘊嫻的銀行帳戶裡,一分一秒過去了,就這樣進行了有四十分鐘之久,最後電話也不響了。
凱威癱靠在偌大的皮座椅裡,吁了一口氣說:「好了!就這樣!」
「都弄定了?」
「還剩最後一道步驟……」
凱威輕輕地舉起一根食指,按在一個鍵上,電腦開始發出一串類似心跳的聲音,而在這同時,門外的整層辦公室,也開始響起一陣騷動!
蘊嫻不明就裡地好奇納悶著,她走到凱威身旁來,只見電腦屏幕上一頁接著一頁的資料被刪除而消失,每消失一頁,電腦就發出「嘟」的一聲。
這時一名主管面無血色地衝進凱威的辦公室,像世界末日來臨地失聲喊道:「威哥!電腦崩盤了——」
「我知道!別緊張,出去吧!把門帶上。」
凱威的聲調平常得沒提高半個音,然而蘊嫻心裡非常明白,這是葛天鐸辛苦了五十年的心血,現在正隨著那嘟嘟的電腦心跳而一頁一頁抹白……
就在這時,又有一通電話進來,凱威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已料理完,並沒有任何漏網之魚,所以讓電話響了第六聲才伸手去接,他的聲音顯得慵懶而帶一絲疲憊。
「喂?我是葛凱威……什麼?」
才說不到兩句話,凱威就從座位上跳起來,把一旁的蘊嫻嚇了一大跳;在掛斷電話之前,她只聽見凱威面色鐵青地喃說道:「好!我來想辦法……」
掛下話筒,凱威也同時像一顆洩氣皮球似地跌坐在座椅裡。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蘊嫻掩不住心急地問道。
凱威的一字一句像來自地獄深處,帶著恐怖的回音。
「我爸終究算錯了一步棋,他被我叔叔綁走了!」
愁雲慘霧再度密佈,一片陰霾揮之不散……
第九章
淺水灣,海洋別墅。
一連數日,凱威每天早出晚歸,任蘊嫻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他到底在忙些什麼。
但是有一件事情蘊嫻可以確定的是:葛天鐸被自己的親弟弟天聲綁架之後,倒是沒有在香港報紙媒體上披露出來,反而是「葛氏企業」拋售股票、銷清銀行帳戶和企業易主的消息,震驚了整個香港經濟市場。
不管凱威這幾天在忙些什麼,蘊嫻也相當明白:這將是凱威這一生之中、最難以作「二選一」決定的時候——
他是要選擇養父葛天鐸?還是蘊嫻?
葛天聲已經向凱威下了最後通牒:以蘊嫻的那卷採訪錄音帶,拿去交換葛天鐸的人,要不然什麼心狠手辣的事,他都做得出來!
在一天之內就不勞而獲擁有「葛氏企業」的天聲,除了現金、股票和所有的電腦檔案沒有得到之外,他至少憑空得到「葛氏企業」的每一家子公司、辦公大樓和不動產,據財經專家的保守估計,市價總值超過了五億元港幣!
然而,葛天聲畢竟是個絕頂聰明的江湖老手,他知道只要這一位從台灣來的女記者一公開報導,或是採訪葛天鐸的錄音帶落入警方的手裡,一定會引起執法人員的調查;那樣一來,葛天聲即使得到再多葛氏企業的資產,最後仍是要淪落到充公拍賣的命運!
於是,蘊嫻現在已被葛天聲列為黑名單上的第一號人物,也因為這樣,凱威堅持要蘊嫻先回台北,以免再發生任何意外。
為了這件事,蘊嫻和凱威一見面就要爭論不休,蘊嫻固執地主張:「把錄音帶拿去給他們吧!葛伯伯的生命要緊!」
然而凱威即使想這麼做,卻也為難萬分。
「我爸在被架走之前,曾經傳話給一名保鏢,他要我別交出錄音帶,要不然他就不認我這個兒子!」
「不認就不認嘛,反正你又不是他親生的!」
「蘊嫻,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知道,你也是想救人要緊,但是……讓我好好想幾天,做一些安排。」
凱威進退兩難,蘊嫻早已有了放棄採訪的心理準備,反正她也不想得金鐘獎了,若是要犧牲掉一條人命,那她即使得到諾貝爾新聞獎又有什麼意思?當然啦,還好諾貝爾沒有這個獎項。
「凱威,你到底在考慮什麼?」
前一天晚上,當她這樣問凱威時,他足足呆愣了三分鐘之久。
最後,他才痛苦地說道:「交出你那卷錄音帶,是可以換回我爸爸,但那並不表示他們會放過你,因為你還是可以把報導寫出來;至於我,他們可以拿我爸爸或你來作威脅,我還是一樣會被他們控制住,一輩子也逃離不了這個江湖圈……」
情勢不管怎麼樣,凱威都很難在父親和蘊嫻之間作選擇。
蘊嫻別無選擇,也只能孤注一擲。唉!這倒是她當初不顧家人的反對、決意選記者這一行當終生職業時,始料未及的事情。
「不管怎麼樣,你先把錄音帶拿去換回葛伯伯再說!」
不過凱威卻不同意她的主張。
「不管怎麼樣,你先坐下來寫完那篇報導再說,其他的事我來安排處理,你不必擔心。」
她可以不擔心嗎?
萬一葛老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即使凱威不怪她,她能夠原諒自己嗎?
這件事,葛母和靜薇都暫時被蒙在鼓裡,表面上日子照樣平平靜靜地過,靜薇每天仍然快快樂樂地出門去上學,葛母則洗洗刷刷,準備三餐地忙碌著柴米油鹽,然而蘊嫻卻越來越坐立不安。
她還能在香港待多久?採訪不採訪總得都有個結束、回家的時候,而在台北的一家人,現在則不知道已經急白了多少根頭髮了。
***
一天午後,蘊嫻被近日來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的處境弄得心煩不已。
於是,她決定接受凱威的建議,先靜心坐下來寫好那篇報導再說。
蘊嫻仔細地把凱威交給她的一疊資料從頭翻一遍;資料又多又雜,而且還有不少數目字,對商業一竅不通的她,看起來還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反正她時間很多,乾脆一字不漏地把每一頁資料從頭到尾讀一遍,不懂的地方作記號起來,打算稍後再問凱威。就這麼翻著翻到她差點打瞌睡,看到葛天聲的私人信件時,一行字突然讓她精神一振!
「這不是……真奇怪!」
那是印在信紙上頭的一個地址,蘊嫻突然聯想起她第一次去松山的「溫情大旅社」找凱威之後,從那個媽媽桑的櫃檯上偷抄來的地址,她本想循址到香港來找凱威的——她趕快從皮包裡找出那張幾乎被遺忘的紙條!
一陣比對之後,半字不差地,凱威在旅館登記簿上所寫的,竟然是葛天聲的地址!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凱威是個相當謹慎小心的人,當時台北出了幾個案件,風聲全指向港台都有人員分佈的「上海幫」時,凱威當然不希望被追查到他頭上來,要談「陷害」嘛,當然是寫下一個最討厭的人的地址嘍!
但是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知道了葛天聲的巢穴,即使凱威堅持反對,她可以自己把錄音帶送過去,換回被「抵押」的葛天鐸呀!
蘊嫻當然不蠢,她決定先拷貝一份錄音帶,再把錄音帶交出去。
她當然知道這麼做會有危險,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凱威為她冒了這麼多險,她去一手交貨、一手交人又算得了什麼?難不成他們一幫人會當場把她給生剝活吞下肚?愛說笑!她可是一名可愛公民吶,又不是沒有國際公法。
一這麼想,她更覺得勢在必行。她突然記起那天採訪完葛老之後,到現在還沒有機會重聽一遍整理下來,她便拿出錄音機來,把錄完的那一面倒帶,然後戴上了小耳機準備回味一下自己當時首度出馬跨海採訪的原音重現,錄音機放音了老半天,她才跳了起來,氣息敗壞地用手拍了機子兩下,轉過來,倒過去地一陣查看,最後像個被打敗的殘兵敗將般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