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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機器貓

  我彷彿一下子充滿了力量,抓起表格來,衝到導師辦公室,氣喘吁吁的道:[導師,我不去德國了,讓三師弟去吧。我有點急事,必須出去一下,您幫我向系主任請個假。]我拋下滿臉不解的導師,一口氣衝出校園,攔了車直奔雷的醫院。我要去告訴他時間並不能沖淡我們的感情,告訴他有什麼心事就坦白的說出來,告訴他我對他的愛永遠不會退色。

  我在門診室沒有找到雷,護士長告訴我,他可能在院子裡。我滿院子亂找,越過三三兩兩的病人和醫護人員。我看到他了,同時也看到了站在他對面的女人,施醫生。我興沖沖的聲音卡在喉嚨裡,臉上的笑容凝結。

  雷的臉上是深沉的無奈和沉重的疲憊,卻沒了那晚的疏遠。施醫生的臉上帶著希冀,緊緊的抓著他的手。我走近一些,聽到雷沙啞無力的聲音:[是,我承認,我的確對你動心。但是動心不等於變心,我不會對我的妻子變心,不會背叛她,一輩子也不會。]

  [變心不等於背叛,你對她的愛已經消失了,你有權力尋找新的愛情,不能因為婚姻和承諾綁死自己。]

  [不。]雷甩開她,聲音更加苦澀:[我愛過,承諾過,就不可以改變。我對她的愛沒有消失,只是被時間沖淡了,但是我依然愛她。我受你吸引,可是,那不是愛情。你很聰明,應該知道這其中的分別。放棄吧,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不,我不會放棄。放心,我也不會逼你,我會等,等到你對她變淡的愛情消失,等到我對你的吸引變成愛情。]

  雷的臉蒼白了,我的臉也蒼白了。原來,他已經動心,否則那天晚上也不會把她帶到家裡;原來,他對我的愛已經淡了厭了;原來他死守著的只是對婚姻的承諾;原來,他不能承擔的只是背叛的罪名。我悄悄的後退,悄悄的走開,狂奔而來的勇氣在剎那間消失怠盡。我甚至不敢光明正大的出去質問他,指責他。何況,我要指責他什麼?他並沒有背叛我,他寧願自己痛苦掙扎也不願傷害我,他寧願守著那退了色的愛情也不願去尋找新的契機。這樣的他,我還能指責什麼?難道怨他對我的愛被時間沖淡了麼?我呢?我又何嘗不是?無奈啊!

  我像一抹遊魂在大街小巷遊蕩,也不知遊蕩了多久,最後還是回到家,回到那個沒有人氣,卻是我唯一想要停留的地方。我蜷縮在沙發上,給系主任打了電話:[甘肅酒泉能源基地的技術支援,我去!]我忽略系主任驚訝的抽氣聲,直接掛了電話。我需要放逐,需要找個荒涼而安靜的地方仔細的想一想。

  午夜一點,雷回來了,打開櫃子收拾東西。

  我坐起來,呆呆的望著他,他要走了麼?他終於決定背叛我了麼?

  他回頭,表情依然溫和,聲音依然平靜:[吵醒你了。我明天要到上海出差,凌晨的火車,先收拾下東西,不然怕來不及。]

  我冷冷的道:[現在已經是凌晨了。]

  [哦。]他看了下表,目光中有些心虛和愧疚。

  我到浴室將他的洗漱用品包好,裝在他公文包裡,平靜的道:[後天,我去酒泉。]

  [酒泉?]他皺眉,[不是要到德國參加交流會麼?酒泉那種荒涼的地方,去做什麼?]

  [放逐。]我的目光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想,我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冷靜,而我,需要一個荒涼的地方放逐。]

  [小芮,]他一把攫住我,[你怎麼了?]

  [沒怎麼,]我癡癡的笑,[不過就是白天到你醫院去了一趟罷了。]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驚的不能動。

  [雷。]我看著他的眼睛,誠懇的道:[分開一陣子,對我們來說,或許更好。]

  他的眼光突然暗淡了,緩緩放開我,默默的扣上公文包。

  凌晨四點,他踏上南下的火車,36個小時之後,我登上西去的火車。

  相思

  坐在軍用吉普車裡,望著窗外漫天黃沙和茫茫戈壁,我突然發覺,我想雷,正確的說,從他踏上火車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想他。以往我們也曾天南地北,兩地分離,可是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的思念他。因為我知道,當我回去的時候,他會在那個亂七八糟的家裡等我,或者我可以等到他。然而這次,什麼都是未知。同來的小劉一直唧唧咋咋的跟接待人員宣傳我的豐功偉績,什麼最年輕的副教授,什麼主動把機會讓給年輕人,自願來這裡支援。我聽的特別刺耳,我對感情的逃避,換得的就是這些虛名麼?難道這些年來,我和雷犧牲了時間、愛情、婚姻、家庭,換來的就是這些毫無意義的稱讚麼?即便如此,我發現我還能夠對著小劉和接待人員微笑。我的靈魂彷彿抽離軀殼,無論表面怎樣滿足,心靈依然空虛。雷應該跟我有相同的感受吧?所以,他對那個施醫生動了心?

  接連數日的風沙把我們阻隔在基地,根本沒辦法出門,我只有上網打發時間。衛星接收設備受風沙干擾,網絡和通訊時好時壞,我已經把新聞都看爛了,QICQ掛了好幾天,沒有一個人頭亮。我起身倒了一杯熱水,風似乎停了,透過髒兮兮的玻璃,隱約可以看到星光。我回到顯示器前,永不放棄的頭像居然亮了。我有一刻不知所措,他來了,這條斷了五年多的線又連上了,該跟他說話麼?說些什麼?告訴他即將枯竭就是我,還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刺探他的想法?

  我正在猶豫,他的頭像開始晃了。

  [永不放棄:嗨,這麼晚了還沒睡?]

  他的口氣是那樣熟稔,彷彿我們五年來沒有斷過聯繫。我的手指在鍵盤上遲疑,最終敲了下去。

  [即將枯竭:嗯,睡不著。

  永:我也是。]

  我彷彿能夠聽到他的歎息聲。

  [即:為什麼?有心事?]

  良久,他那邊才傳回信息。

  [永:相思難眠。]

  我腦中轟然一響,相思難眠,我又何嘗不是?只是,令他相思難眠的是誰?我還是她?

  [即:  :)什麼人這麼大的威力,可以令你相思難眠啊?]

  我的手指不停顫抖,打出來的笑臉符號彷彿在哭。

  [永:我妻子。]天!我感覺眼眶火辣辣的,有什麼東西要湧出來了。

  [即:妻子有什麼好相思的?回到家裡不就能見到她了?

  永:這一次,我無法確定,她會不會願意在家裡等我;我也無法確定,我能不能在家裡等到她。

  即:你們出現了危機?

  永:對。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當你確定擁有什麼的時候,會迷惑,會疲憊,會厭倦,會被其他東西吸引。當你即將失去的時候,突然就清醒了,才知道你曾經擁有的,就是你一輩子想要的。

  即:你說的——是你的妻子?

  永:是。還有我的家庭,我的婚姻,我的愛情。]

  我的淚已洶湧如潮,霹靂帕拉的滴在鍵盤上。還說什麼呢?本就相似的兩個人,連感覺和頓悟都如此相似。我愛他,一直愛他,可是我也曾疲憊和厭倦。那麼,他當然也會。

  [永:你哭了?]

  我一驚,急忙回信息。

  [即:亂講,我幹嗎要哭?

  永:我感覺得到你哭了。別哭,你哭,我會心疼。]在一行字的下面,畫著一個手指形狀的圖案。

  [即:去,你都是這麼哄女孩子的麼?

  永:不,我只哄你,你知道的,一直只有你。]

  我的心亂了,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早就知道我是誰了?要求文件傳輸的請求發過來,我接收了,是一首老歌:

  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的愛上你,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的愛上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又怎會讓無盡的夜陪我度過?

  你知道我在等你嗎?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又怎會讓握花的手在風中顫抖?

  ……

  激昂的歌聲在午夜迴盪,下面傳過一行信息。

  [永:我在等你,等你回家。]

  我將臉整個埋進手掌,細微的抽泣聲在空蕩的機房中分外清晰。風聲漸響,淹沒了纏綿激盪的歌聲,顯示器屏幕一陣激烈的波動,穩定下來時,小企鵝已經暗了。我急忙上線,企鵝晃啊晃啊晃啊,始終也不亮。天亮時,警衛員告訴我,衛星接收儀器被風吹歪了,必須重新調試,我們跟外界暫時中斷了一切聯繫。

  等待等待再等待,除了等待,我什麼也不能做。我感覺自己回到了六年前,坐在急診室外的長凳上,也是這樣發抖和等待。然後雷出現了,給了我信心和希望。現在,誰又來給我信心和希望?我站起身,走進機房,站在觀察信號的女兵身後:[我可以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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