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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古靈

  「蓬萊米?」桑念竹驚喜地低呼。「蓬萊米飯最松最軟了!」

  「不過這兒人真的好多。」說著,於培勳很自然地攬臂護住她,免得她被觀光客撞過來撞過去,她看起來就是會任人撞翻的樣子。「哪!就是前面右邊那家。一

  「哦!」

  正專心閃避人群的於培勳並沒有注意到桑念竹的下自在,她的臉熱得好像被火燒著了似的——天哪!除了爸爸之外,她還是第一次這麼接近男人耶!

  下過……

  好奇怪,為什麼她不會覺得害怕呢?

  第四章

  西敏寺大學一共有四個校區,其中三個在倫敦中心區,一個在綠樹成蔭的西北郊區,還有一千四百鄉間宿舍房提供學生住宿,它們位於市中心附近,非常方便學生上課。

  桑念竹就住在攝政街校區後的自炊式公寓宿舍裡,一樓四房住男生,二樓五房女生,其中兩問是套房,一間由第一位搬入公寓的桑念竹捷足先登,另一問則由那個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的韓國女孩於金相姬佔住。

  九人同年級下同科系,共用客廳、餐廳與廚房,女生負責清理客廳、餐廳與廚房,男生理所當然扛起所有的粗活,包括丟垃圾和整理後院,一年多下來,上下左右倒也相安無事。

  進房放下背包後,桑念竹即抓了條浴巾先去沖浴換上便服,然後坐在鏡於前吹頭髮,從鏡子裡看進去,房間內空蕩蕩的,下像其他人房裡那麼豐富,除了書本和一台小電視之外,再也沒有多餘的裝飾了。

  由於所有的學宿雜費都是由叔叔替她支付,除了每個月四百英鎊的基本生活費之外,她也不好意思再伸手向叔叔索取額外的開銷,而倫敦物價眾所周知的高,一百元台幣在台灣可以吃兩個便當,可是在英國也只夠買根熱狗或三明治,即便是女孩子的必需品,也得靠她自己打工賺錢來負擔,更別提書本、筆記簿等等的費用,這樣的她哪裡還有資格作奢侈的要求呢?

  但即使她並不在乎這種物質上的享受,卻無法下怨歎,明明是同一個父親,為什麼哥哥可以在父親死後得到大伯的收養,她卻連唯一的家也保不住呢?在父親的遺囑裡,那棟房子明明是--

  「那……那是父親留給我的呀!」

  「下,那是家族的財產,你不配得到它!」

  「可……可是我和媽媽一直住在那兒……」

  「那是以前,從今天開始不行了。現在,你馬上給我簽名放棄那棟房子,然後去把你的東西全都搬走!」

  「我……我不……」

  「簽!!!」

  關掉吹風機,她無奈地與鏡中人對視。

  以東方人而言,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並不差,但在西方人眼中,不管好不好看,東方人看起來都是同一個樣,千篇一律的黑髮黑眼,平板的五官,矮小的個子,比螞蟻還不起眼;再加上英國依然是個種族主義社會,雖然比起二十年前已經寬容了許多,然而種族歧視仍是英國社會的一個大問題,種族暴力衝突依然時有所聞,所以她在這兒並不快樂,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能離開英國。

  但是無論她有多難受,當年才十三歲,仍沒有能力獨立的她始終只能留在這兒仰賴叔叔的撫養,然而留在英國越久,她就越加無法忍耐父親家族對她的鄙視,只因為母親配不上身世高尚的父親--即使父親和母親是真心相愛的。

  「你不配留在這個家裡,就像你母親不配和你父親在一起!」

  「但……但他們是真心相愛……」

  「住嘴!不要在我們面前說那種話,真噁心!天知道你父親究竟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會看上你母親,幸好現在一切終於都結束了,我們不必再繼續擔負你們母女倆所帶給家族的恥辱了。」幸好?

  她的父母死了,他們卻說幸好一切都結束了?

  這樣豈不是太過殘酷,為什麼相愛的人還要計較身份、種族、財富、權勢與威望那種無聊的事?

  太不公平了!

  可悲的是她連與他們抗爭的膽量都沒有,只有逆來順受的辛酸,所以她唯一能做的是下定決心認真攻讀法律,以便繼承父親的遺志成為皇家御用大律師,這並非好強,也非報復,而是不服氣、不甘心!

  也許她不適合作律師,也許她根本沒有能力作律師,即便如此,她也要盡己所能的去試試看,如果成功的話,她就能夠讓大伯和姑姑知道,雖然是情婦的孩子,她也可以表現得比大老婆的孩子優秀;也要讓所有曾經歧視她的英國人知道,東方人絕不比西方人差!

  想到這裡,桑念竹不免發出一聲自卑自厭的歎息。

  每個人都知道她恬靜羞怯,有誰會料到她胸中醞釀著一簇憤怒的火焰,卻連發洩的勇氣都沒有?大家都說她氣質典雅有內涵,又有誰會想到她內心竟是這般齷齪,念法律不為無辜人辯護,不為伸展抱負,居然只是為了不甘心?

  最悲哀的是,不管曾經下過多大的決心,她也依然沒有把握能夠畢得了業,遑論考律師執照,這樣她還有什麼資格說要替媽媽出一口氣?又有什麼資格說要擺脫被蔑視的命運?

  路,為什麼這麼難走呢?叩叩叩!

  「小唸唸,你回來了嗎?」

  回過神來,桑念竹忙放下吹風機去開門,門外果然是李亞梅,也只有李亞梅會叫她小唸唸。

  「你和那個傢伙去哪裡了?」不待主人邀請,李亞梅便逕自進房裡來,彷彿在自個兒房裡般自在地跳上床盤膝坐著,連拖鞋都懶得脫。

  桑念竹早習慣了,在這裡只有住在鄰房的李亞梅和她同系,所以兩人感情特別好,同進同出同上課,又因為她們的個性恰好一剛一柔,再加上李亞梅老是以桑念竹的保護者自居,所以還有謠傳說她們是同性戀呢!

  關上門後,桑念竹又回到鏡子前梳頭。「也沒有特別去哪裡呀!只不過是去唐人街吃午飯,然後去看了場電影,再去喝下午茶,快五點時,他就送我去打工,等我下班後,他又帶我去吃消夜,之後才送我回來。」

  「嘖嘖嘖,他居然在那邊等到你下班啊!」李亞梅滿意地點點頭。「滿體貼的嘛!」

  桑念竹柔柔地笑了。「嗯!他頁的很體貼。」

  「那麼……」李亞梅好奇地打量她唇畔微漾的笑意。「你是喜歡他囉?」

  桑念竹不由自主地紅了紅臉。「才沒有呢!不過認識一天而已,哪裡談得上喜不喜歡。」

  「是喔!可是你很少主動應允男孩子的邀約單獨出去約會,特別是剛認識的男孩子,更何況是這樣一整天……呃,就算不是一整天,也差不多了啦!總之,你好像……」李亞梅雙手托著下巴。「沒有過這種紀錄喔!」

  「咦?是這樣嗎?」桑念竹不覺停下梳發的動作,鶩訝地反問,「啊,真的

  耶!唔………我想他的確是比較特別吧………」她低低沉吟。

  「也許是因為他的幽默隨和,還有他的溫柔體貼,讓我覺得和他在一起完全不會有任何壓力,所以我也……」微微一頓,旋即繼續。「不需要勉強自己說出違背心意的話,這樣輕鬆自在的相處下來倒不覺得和他在一起是否很久了。」

  「違背心意的話?」李亞梅微微一愣,桑念竹說了一長串,她只注意到這幾個字。「什麼違背心意的話?」

  桑念竹沉默了會兒,而後回過身去,決定對她唯一的好友說出最大的苦惱。

  「譬如說某位同學明明令我很不開心,我還是得擠出笑臉說我不在意;譬如說我並不想和大夥兒一塊兒去玩,但為了不讓大家不開心,我也得裝作很高興的樣子;譬如說我很討厭人家硬把我和某某人湊在一起,卻還是得勉強去赴你們未經我同意便擅自答應下來的約會,中途再想盡辦法溜走;譬如說……」

  「好了、好了,我懂了!」李亞梅尷尬地抓抓頭髮,因為她就是常常勉強桑念竹的人其中之一。「其實……其實你可以老實說的嘛!」她並沒有惡意,而是看不過去桑念竹老是自虐似的把自己關在孤獨的角落裡,卻沒有考慮到有些人就是不喜歡熱鬧。

  桑念竹回眼目注鏡中那個懦弱的女孩。「也許是天生的,也或許是我的生長環境造就成我這種懦弱的個性,我不知道,但無論如何,我自己也很厭惡自己這種行為的,它使我覺得自己好虛偽、好做作,真希望我也能堅強一點,但是我……我身不由己……」

  「你是……」李亞梅滿臉困惑,本想問清楚究竟是為什麼,又覺得現在似乎不是時候,話到嘴邊又吞回去,臨時更換另一個問句。「所以你才覺得那個於培勳很特別,因為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又能夠堅持自己的觀念,也敢於說出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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