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你以前的模樣。」他口氣好懊惱,「但是現在,我會好好適應你現在的模樣。」他怎麼可能捨得要她再挨一次刀?
葉子蔻任憑他雙臂摟擁著,他長長的發滑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像最上等的絲綢,將她裹纏起來。
「很醜嗎?」她問。
「不太像我熟悉的葉子蔻。」他的口氣還是悶。
「頭低下來一點。」她輕拉他的發,讓他順勢垂下臉龐,然後飛快地啾了他的唇一下。「這樣呢?還熟悉嗎?」小臉微微竄紅。
「有一點點記憶了。」他的頭更低,捨不得她離開得這麼快,纏著她再多賞一點。
她抵不過他,讓他用他的方法「恢復記憶」。
一旁的唐虛懷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要提醒一下,這對女方才剛拆完線就硬要做出高難度吻姿的情人們。
「雖然說做復健是好事,但還是要適可而止嘛……」
唉,醫生的話,沒人有空要聽了。
算了,也許這一句會比較中聽——
「醫院的病床隨便你們使用啦。」
「你還是決定這樣?」
「嗯……」小腦袋點了點。
唐若谷按住葉子蔻想拉開車門的手,「你可以依賴我。」
葉子蔻知道他的意思,只要她點頭,他會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不讓她受到傷害。
能躲在他背後享受安逸,何嘗不是幸福?順著他的意,立刻搬離她家,收拾行李借住到他家,過起兩人愉快的新同居生活,獨佔他的疼寵,聽起來多令她心動,她當然可以這樣做,可是……
「不是現在。」她對他一笑。
「你認為我不值得依賴嗎?」因為他看起來弱下禁風,一點也不可靠?
她搖頭。
「我希望想依賴你的時候,是我們兩人閒暇時喝茶聊天,你幫我泡茶,我坐著享受成果,或是你替我化化妝,聽聽我講話……這樣的依賴。」
「這根本不叫依賴,我認定的依賴是在你害怕或無助時,我能提供你幫助,甚至是讓你遠離這些——」
「可是不管怎麼遠離,它們都還是存在呀,幫我遠離害怕,不如陪我面對更好。」好像說得太有自信了些,她轉而搔搔腦袋,「我是這麼認為啦……」
「你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不是,不是你的緣故……是我自己很死腦筋,就像我一直不肯搬出來住的理由,明知道可能是自己的幻想,還是抱著希冀。」葉子蔻低頭看著他仍握著她的手,他怎麼會認為他沒有用?他不知道就是這雙手,帶給她多大的視野和支持。「要逃離那個家不是難事,但你覺得那是勇敢嗎?」
「至少我也不覺得那是膽怯。」他根本想直接拐她回自己家,一點也不在乎那到底關不關乎勇敢。「我也不想和你爭論這到底是真勇敢還是假勇敢,我現在只覺得,你如果點頭同意搬來跟我住,你就是真勇敢,我馬上加你一百分。」
唐若谷已經放棄去扭轉她固執的想法,別看她時而怯生生,時而結結巴巴,若要拗起來還真的非常硬脾氣。
「哪有這種算法的啦……土匪噢?」
「這算什麼上匪?真正的土匪會立刻把車開回土匪窩,管你點不點頭,直接欽點你當押寨土匪婆,而不是把車於停到你家門口,眼睜睜看你出院後還決定回到那裡……你想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勇敢嗎?」真想再把安全帶綁回她身上,最好是綁成死結,讓她無法掙脫,就這樣留在他身邊。
「我不想證明什麼……我只是想要有個家。」一個願意接納她的「家」,她想再試看看,這個心願能下能實現。
「我也可以給你一個家。」
「我知道。」葉子蔻抿著嘴淺笑,瞧見他這麼認真地說,她已經能想像到他架構出來的家庭有多溫暖,也許簡簡單單,只有他與她,但卻溫馨的不得了。「可是我不能只有你,我還想要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和阿姨……我想要一個娘家,以後你要是欺負我,我還能回去告狀的『娘家』。」
「我才不會欺負你。」他看起來像惡劣的男人嗎?
「你能保證不會吵嘴嗎?不會為了牙膏要從頭擠還是從尾巴擠爭執嗎?不會為了蛋要全熟還是半熟辯論?不會因為炒了一盤你不愛吃的菜而不斷碎碎念嗎?」
「並……不能。」吵架鬥嘴是夫妻間的生活情趣,他不做這種保證。
「那我有誰能替我出氣?有誰能光明正大痛罵女婿?」
他一頓,才回答:「你的娘家……」老婆離家出走的第一站,百分之九十五是往娘家跑。
唐若谷只能輕吁,他懂她的用意,看在外人眼裡,一句簡單的「那種家庭不要也罷」,是要花多少決心才能捨棄?他不能剝奪她的權利,因為他同樣不能保證自己能否取代她父母的地位,他可以花好幾倍的份量去愛她,但是愛情和親情終究是不一樣。
「真不想把你交出去……」唉唉,難分難捨地抱住她,他被她說服了。
他也想嘗嘗小倆口一早為了吃吐司還是吃飯團這種芝麻小事拌拌嘴,享受調情似的鬥氣,再讓她氣鼓鼓地回娘家搬靠山,非得要他千求萬請才能使嬌妻破涕為笑,大赦他的不乖頂嘴,兩人廝磨示愛——那遠景,也滿甜蜜的。
「老話一句,要我陪你進去嗎?」
「不用。」她依蹭著他的長髮,沾染他身上的香味。「但是,要麻煩你目送我進去,有你看著,我會覺得更……勇敢。」
「好。」唐若谷輕輕吻了她的額心。
她下車,他也跟著,她往家門口小跑步去,他卻依著車門,環起臂膀,用眼神牢牢尾隨她,與她同在。
葉子蔻在按下電鈴的同時也頓住動作,轉身,奔了回來。
改變心意了?唐若谷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踮起腳尖,湊向他的耳畔說話——只有短短一句話的時間,來不及讓他展臂抱住她,她又跑回敞開的家門口,一溜煙竄進去。
唐若谷終於回神,阻止不了唇畔不斷揚高的笑弧,喃喃重複方纔她留在他耳朵裡的話:「會盡快讓我用女婿身份到你家去吃飯……」
這話,從她嘴裡聽到還是很讓人開心。
希望葉家太上皇也有這種覺悟和認命呵。
尾聲
「淤青!我竟然在你臉上看到淤青?!」
美型男化身為噴火怪獸,差點捏碎手裡的化妝水罐,一掌鉗住小兔子那張整型得好小巧的臉龐,以不弄疼她的力道左右檢視她的臉孔,結果在最近被他保養得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上看到了紫紫青青的痕跡——
「呃,我昨天睡覺翻身時下小心撞到木板床旁邊的欄杆。」叩的好大一聲,連她自己都嚇到了。
「你不要想騙我!誰打你了?!」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還沒學到教訓嗎?!忘了六個月的保留追溯權還過不到六分之一?!他還以為葉家太上皇沒那個膽挑戰恢恢法網!
「你記得自己答應過我的——只要再一次!再一次讓我知道你受傷,毫無條件,立刻簽下結婚證書搬到我家,讓我保護你。走!現在跟我回去收拾簡單的行李——」他作勢要拉起她。
「……你拿一支尺出來借我,好嗎?」葉子蔻突然要求。
「尺?你借尺做什麼?!我現在忙著討論你臉上那塊——」
「那塊長0.5公分,寬不到0.2公分的淤青。」她打斷他的激動,淡淡指著額頭上那塊讓他大驚小怪的烏青。
實際上,它連她的指甲大小都不到,她想借尺讓他自己丈量看看,那塊勉強稱為淤青的東西到底多渺小。
「你覺得有什麼方法可以打出這麼小的淤青?」
「用手指戳你。對!他們用手指戳你,一邊戳一邊罵,才戳出這樣的淤青!」他立即想到葉家太上皇會用的凌虐把戲。
「他們可沒忘記六個月的法律追溯權,雖然不會對我特別好,但也不敢碰我。」上回阿姨從洗手問出來,不小心和她撞成一團,她永遠也忘不掉阿姨立刻雙手做投降狀,嘴裡討饒地澄清「我沒有要打你」的惶恐模樣。
還有她父親,不知是受了法律約束的影響,還是真的後悔將她打到必須整型,這些日子他變得很沉默,也很少碰酒,前天也沒多說什麼,塞了一罐專治跌打損傷的藥膏給她,及一句「以前你媽說過,這種藥很有效」後,就默默去上工了。她知道,父親絕對拉不下臉開口說抱歉,願意做到這樣,表示他真的有反省。
她不喜歡他們這麼害怕她,但,終於,他們不會在她說話之前就呼來巴掌打斷她,讓她表達的意見能夠越來越完整,覺得自己的聲音不再像以前那麼微不足道……
「誰身上不會偶爾撞到哪裡、碰到哪裡,難免有些淤傷嘛,你不要這麼敏感。」葉子蔻安撫他。
「我睡覺可不會撞到欄杆,所以當然要適度懷疑。」唐若谷還是很認真檢查那塊小淤青,用自己的指腹去做比對,終於滿意地確定手指用力戳是不可能留下這種形狀的痕跡,初步排除葉家兩位太上皇涉案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