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我們三個人之中,就你最會逃避!我們永遠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做什麼,就連這個時候,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左堯動也沒動,無聲的接受她的指控。
「你瞭解我們每一個人,卻不讓我們走進你的世界,我懷疑這樣我們還可以做多久的好朋友?」
他聽得出來,她的聲音全是哽咽的心碎。
「為什麼不看看我,你看看我啊!你眼中到底有沒有我?」楚薔激動的哭喊。
他回頭了,沒有表情,眼底是無盡的黑。就像自始至終,面對她的任性哭鬧,他只能忍痛無動於衷,面對她的無助流淚,他只是流露出不忍的責備。
「小薔……」
「我真的不知道在你心中,我們到底算什麼?」她捧著頭哭喊。「兄弟,一輩子的兄弟,可是……我不再是十六歲的小女生了,我是個女人,你有沒有看見?我已經是個女人了啊!」
「小薔。」他握住了她的雙肩,她的顫抖直接貼在他的掌心裡。「你太激動了,小薔,我不想破壞了我們之間的平衡。」
「平衡?」她使勁甩開了他的手。「今晚在」天長地久」,皓一逼我面對我們三個人之間的問題。堯,我們都在自欺欺人,可是你始終迴避我們,我不知道我們還有幾個十年?這世上沒有不變的東西,但我寧願相信有,尤其是感情。皓一對我十年沒變,我對你十年沒變,你呢?你坦白的說,讓我們都好過點。」
「皓一對你十年沒變,你其實很清楚。」
「我要聽的不是這個!」楚薔氣得跺腳。「我不相信皓一那種人會那麼專情。」
「那是事實。」他心痛的說。
「事實!」她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我要知道的事實是你這裡!」
「我這裡對你們沒有變過。」
「不是我們,是我!是我!」楚薔幾乎用咆哮地對他狂吼。
然而他的冷靜近乎冷漠,他的沉默向來就很殘酷。凝望的一對眸子,膠著得那麼辛苦,那麼折磨,他的黑眸浸在愁海裡,那片蕩漾的浪潮,她看不見自己的身影。
「為什麼……」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她哭紅了一雙原本明亮的星眸,美麗變得憔悴。「是我不夠努力嗎?你不是喜歡長頭髮嗎?你不是喜歡藍色嗎?你不是喜歡莎士比亞嗎?你看看我,我十年沒剪過我的頭髮,我的衣櫥裡沒有別的顏色的衣服,我的書櫃上是成套的莎翁全集。我連煙都和你抽一樣的牌子,我已經忘了真正的我是什麼樣子了,為什麼你還是不願意抱我,愛我?」她哭的歇斯底里,卻是肝腸寸斷。
他真的不知道能回應什麼,他能選擇什麼?男人?女人?他想到陸西華的回答,他選擇快樂的那一個。但他不能,不管選擇哪一個,都是無盡的傷痛。
「你知不知道……」楚薔整個人蹲了下去,環抱著自己狂顫的身軀,無助的泣道:「你不談戀愛,我就不交男朋友……你不結婚,我就不嫁,我只希望你能看得見我……接受我……連我的第一次……我都想留給你……」
他低著頭看著痛哭失聲的她,他真的捨不得她這麼心碎的哭,捨不得她這麼癡,這麼深情,她的情深義重,他根本配不上。
他緩緩蹲下身,溫柔的擁住她發顫的身體,他的擁抱,讓她在他懷裡宣洩了她的眼淚。她緊緊地抱住了他,若這樣的擁抱可以天長地久,她可以什麼承諾都不要;只是這樣的擁抱……卻只是把兩顆……不,是三顆破碎的心,扯痛更深的傷罷了。
他的唇吻去了她眼中的淚滴,吻去了她臉上的淚痕,就是不吻她的唇;他的擁抱,也只是撫平她的顫抖,沒有一絲她期待的熱情。
他將她抱了起來走進他的臥房,平擺在他的床上,她的心跳如鼓。他習慣性地褪去了上衣入睡,她面紅耳赤。
就這樣,他抱著她睡,她太激動太傷心,而他能給的,只有溫柔的擁抱而已,什麼也沒有了。
貼著他寬厚的胸膛,她紊亂的情緒逐漸平復,轉替而上的,是無限的惆悵與落寞,堯……始終當她是妹妹,是小女孩……
不曾覺得黑夜如此漫長,她真的希望,黎明永遠不要來。
「你大可以趕我回家……」長久的沉默過後,她終於輕聲啟口,她知道他和她一樣沒有睡意。
「我怕你做傻事。」兩人只以彼此才聽得見的音量說話。很多時候,她寧願他多一點情緒,多一些激動,才不會顯得每個人在他面前都變得任性孩子氣。
「你明知道我不會。」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什麼都知道。」
她想抬起頭,他的手卻輕輕將她的頭壓在他胸前,或許,此時還是不要正視彼此的表情吧。維持這樣一個美麗的姿勢,像十年來維持著表面的美好,一旦看透了彼此,就會傷痕纍纍。
「堯……」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他每一道呼吸都令她心酸得想落淚。
「為什麼……你不想碰我?」她臉上的高溫,他絕對感覺得到。
片刻,他才回答:「我不想傷害你。」
「是我自願的……」她整個人埋進他懷裡。
左堯望著漆黑的天花板,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楚薔錯以為他已經睡著了,才聽見他很輕很柔很愁的回答:
「我不能這麼做……」
這一次,換楚薔沉默了,她似乎很少這麼冷靜過,這樣的冷靜,是激亢過後的絕望。許久,她說話了:
「因為我是女人?」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即使是那樣細微的顫抖,她還是感覺到了。像心被撕扯了一下那樣疼痛。
終於,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一直睜著眼,各有所思,各自傷心的熬過了漫長的夜。黎明還是來了,天卻是灰瑟的。天亮的時候,歃血為盟的兄弟情,還能不能存在?
* * *
天完全亮了,楚薔爬起身來,看著閉著眼,看似熟睡的他,就這麼看著他好久,他動也沒動。
緩緩地她俯下頭,捧著他的臉在他唇上吻了又吻,她柔情的告白,由她的口,傳入他的口。
「我愛你,堯……」
她不知道她還能愛他多久?只是現在要她清醒,她真的做不到。
她離開了,左堯睜開眼睛,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唇上餘溫,是她滿溢的熱情,是他給不起也配不上的癡情。
楚薔直接回到家,洗了個澡,補了一覺,直到下午才起床,她又匆匆梳洗了一下,便直接出門到美容院。
「剪掉。」她對美發師說。
「小姐,你確定要剪嗎?你的頭髮又長又漂亮,剪掉很可惜。」
「剪掉。」她毫不考慮,隨手翻了翻髮型雜誌,她隨意一點:「就這個髮型。」
就這麼一刀剪去了她十年的癡戀,對她而言,那不是結束,更不是解脫。這一頭長髮像堯的身影纏繞著她,她剪去他在她身上施下的束縛,卻剪不去他埋藏在她心深處那份扎根的愛戀。
她要重新開始,她要恢復成十六歲那時第一次和他相遇的自己。她剪了一頭搶眼的外翹型短髮,染上了青春的栗色;藍格子短裙,藍色碎花背心,藍色針織背包,搖身一變成為西門町處處可見的時髦少女。她,走進「天長地久」。「皓一,還賽車?出來陪我。」她打電話給皓一。
皓一樂壞了,他以為昨天她負氣而走就不會主動找他了,他二話不說立刻趕來。
皓一一進門就一愣,那個靠窗的老位子居然被人坐走了,他蹙起眉走向前,愈看那個背影愈熟悉。
「小薔?」他幾乎是尖叫出聲。
楚薔噴了一口煙,仰起頭來瞪眼。
「見鬼啦?」
皓一誇張的在她身邊打轉,上下左右摸著她的腦袋:
「頭髮呢?你的長頭髮呢?」
「你瞎啦!剪掉了啊!」
「怎麼可能!」皓一坐下來震驚的看著她。「你把你的頭髮看得比命還重要,哪可能捨得剪掉?」
「昨天晚上燒開水不小心連頭髮也燒了,當然剪了乾脆點。」她隨口說說。
「那……也用不著剪這麼短吧?」皓一好惋惜。
「不好看嗎?」她又瞪起大眼睛。
「好看,好看極了!」皓一笑了。「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比較適合短髮,看起來也精神多了,你現在這模樣,沒人相信你二十六歲。」
「我本來就是超級美少女。」
皓一看著她笑了,他明白,小薔不可能輕易剪短頭髮的。她的長髮,是為了堯留的,而現在……
「小薔……」他柔聲喚她。
「叫那麼噁心幹嘛?」
他柔聲笑著,他就是愛極她這麼霸氣這麼率性。他可以這麼想嗎?她的長髮為堯而留,在昨天一番對話思考過後,她的長髮……是為他而剪的。
「你沒有call堯來?」
「他會來就是會來,不來call了也不會來。」她拈掉煙,啜著珍珠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