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發現自己又上了一次當,趙騫苦笑著,「你喔,我真是拿你沒轍。」
「我可沒在同你開玩笑喔。」索慈兩手固定住他的臉,分外認真地說:「我不會再自欺欺人了。我喜歡你,趙騫。雖然一開始我討厭你討厭得要命,可是……我也在乎你超過其他人。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經驗,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你隱藏自己心事的作法都快要把我逼瘋了,告訴我,你心裡真正的想法,為什麼你無法信任我呢?我在你心裡頭是什麼樣的人呢?我想要知道呀!」
這雙澄澈的雙眸裡映著他的身影,是呀,從開始到現在,她不一直都是純真的面對著他。那份單純與直接的孺慕心意,一心一意專注的靈魂,把他深深地羈牢在她身邊,被她所捕獲。也許他潛意識中十分清楚地知道她一直是無辜而又清白的,所以就算是怒火中燒,他依然不願意真正地傷害她。他不也很清楚索慈就是索慈,和那拋夫別子的女人不一樣。只因為他的過去讓他無法相信任何女人,卻又自私地想擁有索慈。這樣的他如何能向她坦白。
醜惡的心連他自己都無法忍受。
「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探究著他雙眼深處,索慈希望他能對自己敞開心胸,然而從他眼中卻是一片黑暗與神秘……她無法看透他的心。
該告訴她嗎?他想藉由純潔光明的她,救贖他黑暗的過去?萬一事情恰恰相反,令她反被自己黑暗醜陋的過去所拖累……說出他無法相信人的原因,說出他不敢真正投入一段情感的心結,把膽小怯懦的自己呈現在她眼前。她會有什麼反應呢?同情或者是憐憫?
知道他的過去,索慈還能像此刻一樣的坦率地說她依然愛他不變?
他能夠忍受看到她眼裡的同情嗎?
這一切的答案,不去做就永遠不會知道。
趙騫苦笑了一下。「因為我正在想要不要做個膽小鬼。」
意外於他的回答,但這總算是個開頭,索慈忙看著他說:「告訴我真有那麼困難嗎?喜歡一個人而想知道他在想什麼,這不也是極自然的事?難道你有什麼事是我無法瞭解的?我很笨,但是總還能做個乖乖的傾聽者吧。」
他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不是你能不能瞭解的問題,而是我是否有勇氣讓你知道。」
那麼嚴重的秘密嗎?索慈安靜地想了想,然後猛烈搖晃,想搖去自己的胡思亂想。「不管了,你要是不告訴我,我自己一定會想得亂七八糟的。像是……什麼……你接近我是為了報復我哥哥搶了響兒嫂嫂的事。或者是記恨我曾經綁架了你,所以故意釣上我等等之類的……你還是告訴我吧!免得我越想越誇張。」
趙騫看著她那苦惱而皺起的小臉,笑了笑,「怎麼會?!那些事我早已沒放心上了。若我真的對你有這些意圖,早在得到你的那一天,我就不會提出與你結婚的事。」
「好嘛,那到底是為什麼?」
趙騫歎口氣,「你真要知道?」
「嗯,非常非常想知道。」
「好吧。」該來的總要面對,他點點頭。「我告訴你。」
第八章
沉默地聽完趙騫的過往,索慈心情也隨之沉重起來。
她一直不明白的事,總算明白了。為什麼他總是遊戲人間,像是飄浮天地間的無根浮萍。他從小就被親娘丟下,因此長大後懷疑女人,不信任所有的人,覺得愛情是一種拖累的罪惡。這些她都懂了,卻反而更加的困惑。
要是換她是趙騫,會有那樣的想法也是自然的。他還不像她,同樣自幼失去母親,但是她還有哥哥的愛護與細心照料,她身邊不缺乏愛,師父、風哥、火哥以及身邊的每個人都寵愛著她。
而他呢?除了嚴格要求的父親與來自四周的壓力,祈望他成為趙國未來的明君外,沒有人注意到他也有情感上的需求。他把自己封閉了這麼久,外人總只見到他縱橫天才,凡事輕而易舉的達成。
那些及不上他、妒嫉他的人遠離他;那些羨慕他把他視為天才的人,敬重的仰慕著他,也不敢靠近他。那些對他賦與眾望的長輩只知道鍛煉他,希望他能負起更多的責任,從來沒想過他也是個凡人,也需要出於內心的關懷。
此刻她腦海中浮現一名七歲的小男孩遭受的娘親遺棄的畫面時,心痛難已,想要將那小男孩擁入懷中,告訴他:「還有我啊,我會在你身邊的,雖然我無法取代你的娘親,但是至少相信我,你不會是孤單單的一個人。我不會讓你感到孤單或是悲傷。」
她一個人獨佔了那麼多的寵愛,而他卻一無所有,讓她不禁想把自己的所有全都分給他。
趙騫苦笑了下,「我就是不想見到你露出同情我的表情,所以才不告訴你這件事。」
「我的表情?」索慈猛然抬頭。
「像是在大雨中看到一隻被拋棄的小狗似的。」趙騫站起身,背對著她。「我不需要同情我,也不是乞憐的小狗。只是因為你說你想知道,所以我說了。其實……我早已經不記得那女人的模樣,對我來說有母親或是沒有,都已經沒有差別。沒有她我不也長大成人了?」
「不要說這種話!」索慈站起身撲到他身後,雙手緊緊環住他,「請你不要這麼說,我不能說我沒有感到……同情,可是我更想抱緊你。讓我同情的人也許有很多很多,可是只有你會讓我真心地想要抱緊你,然後告訴你我在這裡,不要再露出那種孤獨的表情了,好不好?讓我進入你的心裡,把你的心填得滿滿的。」
他的身軀微微一顫,「又在說傻話。」
「謝謝你把這件事告訴我。對於我是特別的吧?在你心裡頭,多少有我吧?我可以自大地這麼說吧?你不是不能愛人,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而已。我也是第一次呀,所以我們可以一起學著怎麼去愛彼此,怎麼去分享彼此的想法,不論你的喜怒哀樂,未來有一天不需要說話,我也能知道你為何喜,為何怒,為何悲傷為何難過。我想要永遠都和你在一起。」
「也許我只是利用你。利用你的天真,用我的黑暗把你束縛在我身邊。」
「能讓你利用的只有我的話,我願意讓你利用。」她閉上雙眼,靠著他寬闊的背說:「利用了我,你就欠了我許多,我是可怕的要債人,要你用一輩子還我。」
「怎麼都說不過你。」
「當然,我最想要的東西就在我面前,誰能搶得過我。連你也不能阻擋我進入你心中。」是你的溫柔慣壞了我,若我貪心的想要更多,那是因為你不吝於給予。我的自私、我的驕傲來自於你,說不出口的愛遠比你想像得要更深更廣,緊緊地把我包圍,索慈在心中說道。
「既然說不過我,就別再多說。」索慈把交錯在他身前手放開,並且站到他身前說:「我們彼此瞭解就夠了。」
※※※
越接近趙國與索國的國境,趙騫的沉默也越加的明顯。
本以為事情攤開來講,會對他們的相處情況有所助益,現在看來索慈知道自己想得未免太簡單。她自己也許沒有心結了,可是趙騫卻未必如此。表面上,白天他依然陪她遊山玩水,兩個人嬉鬧地度過了白天神仙美眷般的生活。到了夜晚他卻以十足的君子表現,總是讓她一個人睡一間房,就算是不得已必須露宿野外,他也會隔著火堆或者是隔道破牆,沒有再越雷池半步。
起初她並未覺得他有任何反常之處,直到某天夜晚她偶然間醒來,才發現他一個人坐在火堆旁邊沉思。她才開始懷疑,從離開楚國之後,他一直是這樣嗎?一個人讓夜色的孤獨籠罩,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依然有著困惑。
隔天,當她追問他,「你這幾個晚上睡得可好?」
他有絲訝異地看著她,「你怎麼會這麼問?」
她只好承認自己半夜醒來瞧見了他深夜未眠的獨自思考。趙騫笑笑,摸摸她的頭說:「別擔心,我偶爾也會有些事情要煩惱的。
與我們之間的事無關,放心睡你的覺吧!」
「不能告訴我的事嗎?」她好不喜歡他這種態度,彷彿拿她當成孩子似看待。
「沒那麼嚴重,只是……需要把它想清楚。」
「好吧,既然你那麼說。」索慈聳聳肩,「要是我可以幫你分憂解愁的話,千萬要讓我知道喔!」
他親親她的唇,「謝謝你這麼關心我的事。」
索慈臉一紅,「少肉麻當有趣了。」
嚴格的說,趙騫大部分的煩惱,還是與索慈有關的。
自從把自己的過去告訴她之後,每天夜裡,他總是會在一場場的惡夢之中醒來。這與多年不去理會的內傷,一夕之間全然復發的道理是一樣的。過去不曾正視過娘親離開對他所造成的傷痛,一旦真正去面對了,他體內七歲時的壓抑恐懼與不安似乎全部湧現。若說疼痛是療傷痊癒的必經之路,他可以樂觀地說自己正慢慢地在復原中。可是那些惡夢並沒有放過他,千篇一律的畫面如鬼魅般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