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簡單?就因這麼簡單的理由造成種種不幸?爹,你到底把我看成了什麼?你究竟有沒有把你的女兒放在心上過?為了這麼見不得人的理由,逼得娘下堂改嫁,害得我沒有了母親,連死了也不肯饒了你親手帶大的兩個孩子,讓我像傻子為了遺言團團轉,結果到頭來全是笑話!」
問生微憂的看著扣雲臉上的冷靜一一崩潰。「扣雲!」
「我恨你!你為什麼要生下我又不理我?你眼裡只有組織,只有徒弟,只有你的仇,我算什麼?我什麼都不是!」往事一古腦將她的理智、鎮定全淹得無影無蹤;母親哀怨淒涼的面孔,自己孤獨空虛的生命,點點滴滴,悉數爆發,「既然愛著別人為什麼要娶我娘?既然忘不了過去,為什麼要生下我佔用你的時間?你到死——到死都沒給我一個解釋,卻要我的生命浪費在你的仇恨上,你好自私!」
她的身子不停地顫抖,像是被撕裂般不再完整,雙拳死緊地絞著,無淚的眸眶是駭人的無助;問生沒有多想便攬住她。
「要哭就哭,要罵就罵,不要冰凍你的感覺,不要強顏漠然,坦誠地釋放自己吧!」
她已經不在乎抱著她的人是誰了,她無力也無能再欺騙自己了,秦扣雲並不堅強,一直都不是!而父親卻要求她無情無慾、不哭不笑,她好累,累得禁不起事實的打擊——「爹,你好自私啊!」灼灸的酸楚浸濕了她的神識,模糊了她的思緒,一顆接一顆地濡漬這男人的衣襟,兩道淚痕不一會兒便成了潺流清泉,溫潤著她多年來鮮有表情的臉頰,也溫潤了她荒蕪空漠的心。
問生的衣沾染著她的淚水,在臂彎中的她沒有哀泣號啕,只是顫動著道不盡的心酸,回憶往事而抽搐,像被拋棄的孩子般不解現實的捉弄。她的父親怎沒看出她的纖細柔弱呢?為什麼有這麼出色的女兒卻不好好疼惜,任她在險惡的武林中奔走?
他擁著她,是心疼,也是捨不得。哎!對她,他是已經無法自拔了。
暗處的則禮捂著妹妹的嘴,不願因他們湊巧撞見而破壞了園中親匿的氣氛。
則玲則是瞪大了眼,一聲驚呼卡在唇邊被遮了回來,哇塞!問生哥動作還真不是普通的快。
而則禮的眼中,除了祝福之外,還有不易察見的憂慮,似是為模糊的明日而掛懷。
***
陰暗的牢房,瀰漫著濃重而窒人的死亡氣息,先前那名假囚犯已經沒有呼吸,像具破爛的玩偶被拋在一邊。
「大……大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呀!」他結結巴巴地癱在地上,顫抖的下顎幾乎拼不出清楚的聲調,「小的只看見有個女的進來想救囚犯出牢,後來又冒出了其他人,小的真的不清楚經過。在這牢裡的任何人不遇到與自己相關的事是不會管的……小的絕不敢騙你,大爺饒命啊!」
他驚懼地盯著跟前沾血的劍鋒,森冷的寒芒閃映著適才的血腥,忍不住打個寒顫,那只握劍的手根本不是人的手……不!是這個人根本沒有心!
石巖軍的劍冷,眼神更冰厲。「你只要告訴我帶走那位姑娘的人是誰?有什麼特徵?」
「小的那時在睡覺沒理他……」他又打個哆嗦,屈服在他凌厲的目光下,「我只瞄了一眼,那人全身裹得不見光,還戴副面具——」
「瘟神?」石巖軍壓不下倏發的疑惑與忿怒,不敢置信地喃喃而語,「莫問生,為什麼你要劫走我師妹?我敬你是漢子,沒想到你卻辜負我的信任——」
那無辜的囚犯拚命地擠進角落,因為石巖軍石雕般的五官露出近乎瘋狂的嗜血。
先是霍定使計引他離開,再是瘟神劫人——霍定與那膽敢阻撓他的死士已不再具有任何威脅,而莫問生,他今生唯一的敵人;為什麼?為什麼要破壞他們互敬互佩的默契?
不管是誰,只要冒犯扣雲就是他的眼中釘!「如果你想活!」石巖軍的神情又沉進無情無慾的世界。「待會兒官兵發現這場殺人劫獄的時候,告訴他們,兇手是莫問生,瘟神莫問生!」
***
朝陽才剛拜訪汴京城,他們便駕車出了城。轆轆的馬車聲帶著馬匹跑步所敲響的旋律靜靜地盤踞在他們之間。所有人都換上新衣,連扣雲也褪下夜行裝以簡單的羅裙裝束共乘;雖無華衣相襯,卻格外烘托出她冶艷中的那抹清韻芬芳。
只有那面具臉還是一件斗篷一張面具遮掩所有神秘。
「問生,你真的不跟我們走嗎?」老婦人率先打破滯默。
「是呀!問生哥,你真的捨得我們嗎?」
「問生父親猶在,不能分身,請你們原諒我。」
「孩子!」老婦歎息,「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顧我們,我早就把你當成另一個兒子,有空一定要來找我們,免得我思念吶!」
「會的。」握著老婦的手,他的眼神是溫煦得令扣雲癡醉的柔光,「等找到新居定下來,千萬養好身子,復明的機會才更多。」
「已經到郊道了。」駕車的則禮探進頭來。
「我們該走了。」
「唉!冷姑娘!」老婦喊住扣雲,摸索著,扣雲也不再排外,伸手予她握住。「我的眼睛雖然瞎了,但心可不盲;問生他的外貌雖有缺憾,但他的一顆心是天下女孩兒夢寐以求的寶,別讓表象蒙蔽了一切。」
扣雲瞥了他一眼才施然含笑,「大娘放心,我已經被蒙蔽太久了,不會再糊塗下去。」
「這就對了,問生哥很敏感的,冷姊姊你可要好好照顧他喲!」
「丫頭,什麼時候輪到你講話啦?」則禮佯怒,轉而對問生說:「兄弟,保重!別忘了來看我們。」
一番依依不捨的惜別後,馬車終於又揚著叱喝上路;眼見著縷縷浮散的煙塵飛掠,扣雲忽而察覺自己的臉掛著微笑,不再冷漠,不再空虛,而是微笑,暖暖的微笑!
面向身邊的男人,她的心情好得連自己也意外。「接下來你要去哪?」
「送你回去。」
笑容在瞬時又結凍,「這麼急著想擺脫我?」
問生規避她的問題,不想洩漏逐漸離不開她的事實,只是輕輕地道:「你師兄找不到你會擔心——」
「他要對你不利o也!你還為他著想?」不悅馬上變成迷惑,這男人到底有沒有常識?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難道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江湖規矩他不曉得嗎?
「在我而言,他是個很好的對手,但絕不是敵人。」他又一次揭露謎底,「因為他也是身不由己。」
扣雲猛地聯想,神色一沉,「你是不是因為我是唯一可讓你們化敵為友的關鍵,所以才對我這麼好?」
問生從不知道女人這麼會胡思亂想,他對她好跟她的身份有何關係?今天就算她秦扣雲一文不名,他還是愛她,因何她不明白?
「你要這麼想我也無話可說,走吧!」
「你!」扣雲本欲發作,卻望見他雙瞳中的怒火,怒意化為笑意。哎!這男人為什麼就是不肯坦白?難道他不知道女人需要哄的嗎?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他假惺惺地哄她,照她的脾氣必會不屑地拂袖而去。呀!真討厭,怎麼他們的性情都這麼彆扭?
柔了嗓子,她朝他偎了過去,「人家現在還不想回去,你先帶我去梳洗梳洗。我師兄那你不用擔心,捎個信給他就成了,好不好?」
瞧她嬌嗲得足以誘惑天下男人為她前仆後繼的姿采,定力不足的男人准讓她捏在掌心恣意塑揉。問生眨眨眼,很絕地問:「你中毒了嗎?還是中暑了?不可能呀!你才曬不到半刻,怎會暈了?」
暈了?!她秦大小姐放下身段不顧矜持地向他示好,這少根筋的男人居然懷疑她是不是中毒?恥辱!這絕對是恥辱!!
楚楚可憐地垂眼,她拿出看家本領:扮怨女!「我不美嗎?還是不夠溫柔?讓你這麼討厭我?」
「秦姑娘!」問生饒富興味地欣賞她變化多端的表情,很遺憾地說:「認識你以來,我很少見過你的溫柔。」
「你——」扣雲一聽險些沒七竅冒煙,「我秦扣雲好歹也知書達禮,怎可能不溫……」
突然,她想起對他的尖刻、諷刺,悻悻改口,「就算有時忘了禮儀也是情有可原的嘛!你怎麼可以嘲笑我?」
「我有嘲笑你嗎?」問生微愕,她胡思亂想的速度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你——」扣雲又被個你字噎住,瞪了他一下而後放棄,「算了,愣頭呆!」不解風情的糊塗蛋!這種正直過頭的男人怎會是瘟神?她真想不透。
搞不好全靠那面具和斗蓬在唬人。扣雲心頭的假設愈趨肯定,面對他也就愈無顧忌;似乎那一哭,哭化了她心房的冰門,使她敞開情懷去感覺生命。
從懷裡揣出一支短笛,她湊近短笛吹了兩回,不一會兒馬上飛來了只雛鷹停到她高舉的臂上,她對他嫣然一笑,將另一邊耳飾結在鷹爪上,旋即又放它飛去,然後滿意地拍拍手,理理衣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