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賴顯然對淇曼的告解不感興趣,它望望自己盤據的這塊石頭,確認自己應該是安全了,便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大呵欠,自顧自個兒的舔舔爪子。
「他可以打我、扁我、揍我,甚至海K一頓,再不然,起碼也該罵我兩句,可是他謝我——噢!我真想把他殺了再到教堂門口自焚!」
無賴抬高一邊的眉毛看了她一眼。
她不自覺地提高音量。「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冷靜的人,殺千刀的,說不定他早就算準了我會悔婚,他只是禮貌地等我提出來。」
無賴甩甩頭,懶洋洋地趴回石頭上,閉起眼睛見周公去。
唉!她瘋了,居然在對「貓」彈琴。
今天絕對是她這輩子最糟糕的日子,或許她該在年歷上記下這個倒霉日,以後每年的這一天,她都要小心別讓自己衰死。
她又長長地歎氣,這大概是她今天下午坐在這裡所歎的第一百零八口氣了。而她每一次歎息,就會被自己一身緊身的新娘禮服繃得喘不過氣。這一件特別訂做的合身禮服緊緊束著她,彷彿一再地提醒自己,婚姻就像禮服的箍圈,下擺拖長的裙尾則代表了婚姻的鎖鏈。
現在她明白了,婚姻是戀愛的墳墓,這是千古不滅的定律!
海浪突然襲來,打濕了她的腳。
救命!她最好學無賴一樣撤退,她站起來,可是她的腳坐麻了,根本站不穩。
她脫下鞋子,又一個大浪打來幾乎把她的高跟鞋捲走,她火速搶救回那雙「貝裡尼」的鞋子,差一點又摔進海裡,這一番折騰,讓她的禮服下擺全濕,一直濕到膝蓋處。
她是應該受罪,懲罰自己居然放棄周邦彥。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到像周邦彥這樣誠懇、體貼、溫柔、斯文、聰明能幹又風度翩翩的男人了,然而就在五個小時之前,她把他一個人丟在教堂裡。
「喵——」無賴的叫聲從她身後不遠處傳來,但她卻不以為意。
她只顧著欣賞夕陽雲彩奇妙絢麗的變化,所以有好一會兒沒有回頭去看看無賴是不是還在和周公的女兒約會,還是已經葬身大海。可是淇曼還是不想轉身回去,只想貪婪地戀看著夕陽西下的最後一道彩霞。
另一個海浪打上來,大浪又沖打上她的膝蓋,力道之大讓她感到一絲害怕。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連蔚藍的海水也慢慢變成有點恐怖的黑色,她沒由來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趕緊往後退到乾燥的沙地。
她是活該受一點罪,但,罪不至死吧?
就在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剛才沒站穩時腳踝被她原先坐的石頭邊緣劃傷了,正在一點一滴地流著血。
這下子好了,她的新娘禮服泡了海水,腳又流血,更讓她嘔到家的是——她餓了,不但是餓了,還餓呆、餓翻、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她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吃到東西,可是她的冰箱卻是空空如也,她也沒有任何的零嘴小吃或營養餅乾,因為就在她突然決定不結婚之前,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再回到這間小木屋,然而這又是她目前唯一僅有的落腳處。
淇曼突然一陣沒由來地想哭——
「喵——喵——喵——」
無賴的聲音突然變得又驚又急。
淇曼覺得不對勁,連忙回頭去搜尋無賴的身影,不料卻發現無賴剛才還沾沾自喜霸佔到的那塊石頭,這會兒四周已經覆滿了水。
「不——」淇曼著急地叫了出來。
要命!這個時候的潮水怎麼漲得這麼快?
慘了啦!她只不過是一時沒去注意這只又怕水又怕死的小笨貓而已,這下子無賴可能要因為她的粗心而慘遭滅頂了。
這個時候就會發現環保人士的用心之處了——放眼望去,淇曼居然找不到任何木板、繩索、樹枝,或是空保特瓶等等,供她搭救無賴的工具;連一張可以讓無賴交代遺言的紙屑都看不到。
怎麼辦?她自己又穿著笨重的禮服,行動根本不便,她該怎麼搶救無賴?
「退後,小姐。」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什麼?」她被嚇得立刻回頭。
淇曼根本還來不及看清楚發出聲音的是什麼東西,就看到自己眼前閃過一個龐然大物,那個龐然大物像個海上驍雄似的,用快速、穩健的步伐涉過幾乎已經淹到他膝蓋的水,把無賴從石頭上一把抓到懷裡。
好傢伙,這個人顯然是特地為她救貓來的。、
英雄!英雄!淇曼忍不住想歡呼。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中古世紀時期的騎士——雖然他救的不是公主,而是公主的寵物。
「搶救成功。」他回頭,臉上露出超大的微笑。「放心吧,你的貓沒事了。」
淇曼終於能看清眼前這位英雄人物了。她發現自己視線的焦點被一身健壯的肌肉和被牛仔褲裡著的長腿包圍。
牛仔褲的褲管從膝蓋以下全部是濕的,淇曼的目光往上移,看到縐巴巴的襯衫豪放不羈地放在牛仔褲外面;衣服的扣子沒扣,敞露出結實的胸膛,再往上,只見一雙黑色的眼睛像兩盞探照燈似地向她射來,一頭濃密的黑髮則像剛被颱風狂掃過的鳥巢一般凌亂不堪,完全看不出是什麼髮型。
這個人的身材則是「夏天的棉被」——真不是蓋的;一定是天天游泳,皮膚才會曬得接近古銅色,身體也練得很壯。
重點是,他還有一張堅定的嘴唇和固執的下巴。
真是……帥呀!
淇曼的心頭抨然一跳;她一向不信任打扮得光鮮亮麗的英俊男人,當然,連邋遢的英俊男人也不能!瞧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有多麼不可信任——哪有人這樣看一個陌生女孩子的?
對,這種男人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她還是不要高興得太早!
陌生男子抱著貓走回淇曼身邊,將貓輕柔地交回她手中。
「謝謝你。」她的聲音僵硬。
帥帥的男人用懶洋洋的目光盯著她的新娘禮服。「不客氣。」他連說話的腔調也是懶洋洋的。
「對不起,我該走了。」她一手抱無賴,一手抓起裙擺,用最驕傲的姿態邁步以維護自尊。
雖然她的腳很痛,膝蓋又僵硬得快罷工,但她絕不允許自己在這個死相的陌生人面前昏倒;可是,這實在很吃力,她走了兩步就不得不停下來。
她低頭,連忙為自己的停步休息找話說。
「再次謝謝你救了我的貓。」才怪!
陌生男人的眼中含滿笑意。「別急著離開,夕陽還沒完全落下,你還有幾分鐘可以欣賞。」
「不了。」淇曼搖搖頭。
「不會是因為我吧?如果我的出現打擾了你的寧靜,那我很抱歉。」
「不,不是因為你。」絕對不是因為你,少臭美了!淇曼暗暗罵了一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要欣賞落日美景,並不限於今天。」
她抬腳要走,但卻不小心絆到自己累贅的長裙,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跌入海裡時,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快速地伸了過來,一手拉住了她的臂膀,一手則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她也就因此跌靠到一張堅實的男性胸膛上。無賴則險象環生地跳到陌生男子的肩膀上。
噢,不——她八成是本世紀末衰到最高點的女人!
沒有哪一個女人會倒霉到發生這種尷尬的情況,除了她——掃把星羅淇曼;她絕望地靠在他胸口上聽他的心跳,用力把鹹濕的空氣吸進她肺裡。
忽然,她感覺得到,一股溫暖的氣息吹動著她的髮梢,扎扎的鬍子輕觸著她的太陽穴,而他牛仔褲上的皮帶銅扣壓著她的胃,接著,她聞到濃烈的酒味。
這下可好,她竟然落到一個酒鬼手裡了!
多麼精彩絕倫的一天呵,他會發酒瘋嗎?希望不會,否則她就有生命危險了。
她現在就可以想像得到明天早報的頭條新聞:台北縣金山鄉一帶的海岸發現一名身著白紗禮服的無名女屍,身上沾滿泥污和血漬,疑似遭到不明醉漢先姦後殺,殺完了再奸!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霉運的盡頭在哪裡?午夜十二點嗎?
她不能浪費時間打第二個冷顫,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她站穩了自己的腳步,連忙用手推開男人的胸膛,她和他保持了半臂左右的距離,這才覺得安全一點,心跳緩和了一些,終於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了。
他身上應該掛一個牌子,「危險!內裝易燃液體」,她懷疑這個傢伙身體裡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酒精。
她忽然發覺自己有些頭昏。完了,她只不過是靠他近了一些,難道這樣也會酒精中毒?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彷彿發現她的恐懼,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有趣的微笑。
他的牙齒好白好漂亮,天哪!更危險了!
他的牌子上最好再加上一句備註:(括號,小姐們,注意!此人的微笑深具魅力,迷死人不償命,請保持距離,以策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