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瑜!我在這裡。」他再也無法放她獨自面對痛苦,伸手將那個顫抖的身軀抱進懷裡,抱緊,再抱緊。
再多的歎息也無法說明一切,他只能像過去,以他的臂膀護衛她,讓她安然度過惡夢的夜晚。
夜闌人靜,門外陽台上的薰衣草幼苗迎向星光,靜悄悄地伸展嫩葉。
這是什麼地方?她埋在他懷裡流淚,為週遭的溫熱氣息而迷惘。
她的夢魘總是冰冷的、孤單的,然而在此刻,是誰來到她的夢中,給與她渴想多年的溫暖呢?
她抬起臉,見到她最想念的深邃眼眸。
「仲恩,你回來了?」她又是淚下如雨。
「我回來了。」他輕輕牽動一抹笑容,以手掌輕撫她的臉頰,溫柔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仲恩……」她不敢相信,淚水流了又流,匯聚在他的手心裡。
「佩瑜,乖乖,不哭了,沒有事的,很快就天亮了。」
「天會亮嗎?」
「會。」
四目交纏,她的淚眸有了光彩,輕柔地展露笑靨。
「佩瑜!」他卻因她的笑而迷失了。
他再度收攏手臂,將她靠緊在自己的胸膛,低頭吻上她的眼,讓她哭累的眸子得以休息,順著淚痕,他細細品嚐她的淚水,嚥下她所有的苦澀傷痛,緩緩地、柔柔地,他的吻來到她的唇畔。
她早就等在那兒了,輕聲呢喃喚他:「仲恩……」
唇瓣相疊,觸動了彼此最敏感的知覺,輕緩的接觸立刻變成激狂熱吻,他們心急地尋索對方,以舌挑情,深入繾綣。九年的時空彷彿不曾存在,他們依舊是一對令人稱羨的校園情侶,綠樹下、花叢裡,他們好奇而緊張地摸索對方的身體,在唇舌和手掌的撫觸裡,漸漸地、慢慢地,熟悉了彼此……
痛楚消失了,愛情復活了,她在連綿不絕的深吻裡,記憶起他的一切。
他的吻移到她的耳垂,溫柔舔舐,那酥麻的感覺令她舒適地攤倒,臥在他的懷抱裡,她嘴角的笑意更柔美了。
他輕而易舉抱起她纖細的身子,來到沙發邊。
柔和的黃色燈光下,她是那麼嬌美,又是那麼柔弱,他捨不得放下她,目光鎖住她的臉龐,抱著她一起坐下來。
她靠在他的臂彎,自然而然蜷縮起身子,將手腳也擠進他的懷抱裡。
他摸到她冰涼的腳掌,不禁輕歎一聲。
「你的腳好冷,總是忘了穿襪子。」
「你給我熱熱。」她的腳掌在他的膝蓋上蹬著。
「好,熱熱。」
如同過去的冬夜,他開始摩挲她的腳背,來來回回,來來回回……
她的腳掌因摩擦而有了熱度,逐漸泛紅、溫暖。
「仲恩,你抱我睡,好不好?」她的臉頰也顯得紅潤。
「好。」他輕攏她凌亂的髮絲。
她總是讓他疼愛的,以前是,現在也是,他甘願為她做任何事。
他擁抱著她,全心全意地親吻她。
他不願天亮,不願黎明到來,他只願她在他的親吻裡安然入睡,永永遠遠是他的睡美人,而不是醒來面對嚴苛的現實。
天,總是會亮。
第六章
天亮了,沈佩瑜望向窗簾透出來的灰白光線,轉身看床頭的鬧鐘。
分秒不差,在上班的日子裡,她準時六點四十五分起床。
床?鬧鐘?身上蓋棉被?她在自己的房間裡?
她踏下床,碰到地板一雙拖鞋,她這才發現腳掌也套著一雙毛襪。
康仲恩?!
她懊惱地拉開房門,她清清楚楚記得昨夜的一切,但這並不代表舊情復燃,更不代表他就能對她做什麼!
「阿姨,早!」
客廳燈光全亮,康曉虹窩在沙發裡看漫畫,柯智山則是雙手撐住下巴,靠在長沙發看卡通,一見到她出來,立刻精神抖摟地大喊。
「早……」孩子們起得真早啊。
看到緊閉的浴室,她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阿姨,叔叔在裡面幫爸爸刷牙洗臉,你要等一下喔。」康曉虹丟了漫畫,清亮大眼眨呀眨,開心地挪出身邊的空位。
柯智山目不轉睛地看電視,咦了一聲:「不是在嗯嗯嗎?」
「不是啦,爸爸要吃完早餐才嗯嗯。」康曉虹大聲說。
「嗯嗯?」沈佩瑜跟康曉虹擠坐在一起,摸摸她散亂的辮子。
「嗯嗯就是大便啦,每天小康叔叔都要幫大康叔叔嗯嗯。」柯智山很詳細地解說。
「才不呢,我也會幫爸爸嗯嗯。」康曉虹抬起頭,很自豪地說:「在家裡,我用力按他的肚子,他就會嗯嗯了,然後叔叔再給爸爸擦屁屁。」
「康曉虹,你臭死了!」柯智山用手掌猛揚風,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柯智山,你不嗯嗯啊?你不會嗯嗯,表示你身體不正常,會得痔瘡。」
「什麼是痔瘡?」
「電視不是有廣告嗎?好像屁股會很痛,椅子都坐不下去,所以要吃X記消痔丸,阿姨,是不是這樣?」
沈佩瑜唇畔有了笑,輕輕點頭。
浴室門被打開,康仲恩背著康伯恩走出來,瞧見了她,腳步停了一下。
「佩瑜!早啊!」康伯恩神清氣爽地打招呼。
「早。」沈佩瑜應了一聲,隨即起身走進浴室,「碰」地一聲,關起門。
「怎麼?佩瑜好像心情不太好?」康伯恩有些納悶。
「爸爸,你廁所用太久了,阿姨生氣了。」康曉虹說。
康仲恩將哥哥放到沙發上,幫他墊好枕頭,淡淡地說:「她沒生氣,她一向有下床氣,刷牙洗臉後就好了。」
「喔?」康伯恩頗戚興味地瞧著老弟。「這麼熟悉她的習性啊?」
康曉虹好奇地追問:「什麼是下床氣?」
康仲恩笑說:「問你爸爸,叔叔去做早餐了。」
來到廚房,他烤土司、拌沙拉、打蛋、熱鍋,然後下油,看蛋在鍋子裡膨脹,煎出朝陽般的金黃色……
天終於亮了,她方纔的神情已經告訴他,她是白天的沈佩瑜,理智而成熟,絕非是昨夜那個驚惶無助的小女孩。
事隔九年,他不確定她是否還有下床氣,可是,她會在屋子到處擺設植物,加強燈光照明,有椅有床的地方一定有枕頭,床邊還有一個糖果型抱枕,也依然在衣櫥的第一層抽屜塞襪子……多年前,她以同樣的方武為他佈置租來的學生套房:如今,在這間屬於她的房子裡,他又重溫舊夢。
昨夜,時光倒流得不可思議,夢醒時分,卻再度是心思各異的兩個人。
他將歎息收藏在心底,準備好早餐,一樣樣拿到外面的餐桌,曉虹早就自動自發,拿了一塊三明治喂爸爸吃。.
沈佩瑜梳洗出來,神色清朗,又跟康仲恩打個照面。
「一起吃早餐吧。」他語氣和緩地說。
「我到公司才吃。」她不想看他。
「阿姨,叔叔做的三明治很好吃耶。」康曉虹左右開弓,各拿一個三明治,自己咬了左邊的,又拿右邊的送到爸爸嘴裡。
沈佩瑜坐到康伯恩面前的小矮凳,淡淡笑說:「阿姨還不餓,曉虹每天喂爸爸
吃飯?」
康伯恩好不容易嚥下一口三明治,忙笑說:「我還可以自己吃飯啦,在家裡就用湯匙慢慢吃,可是曉虹硬是要餵我快快吃。」
康曉虹笑嘻嘻地餵了一口:「爸爸,嘴巴張大一點,待會兒我們要去醫院,沒時間給你慢慢吃了。」
「你看,你看,這個小管家婆……」康伯恩一句話還沒說完,嘴巴又被康曉虹黏上一杯牛奶,雖是有苦難言,卻也眉開眼笑。
「康大哥……」沈佩瑜又想掉淚了。
「佩瑜,你別難過,我這樣子很好。」康伯恩見到她的神情,開朗地笑說:「最難捱的時候都過去了,現在是我人生最光明的時刻。」
她被他的語氣逗笑了,抿唇點點頭。
康曉虹幫爸爸抹去唇邊的牛奶印漬。「爸爸跟我說,他剛開始不能動的時候,心情很壞,整天凶巴巴罵人,除了叔叔,沒有人敢靠近他呢。阿姨,你一定猜不到我爸爸這麼凶喔?」
柯智山也抓著一塊三明治,好奇地加入話題:「我怎麼沒看過大康叔叔凶巴巴的樣子?」
「喂喂!你們兩個。」康伯恩抗議了。「不要破壞我的名譽,我早就不凶了,蚊子叮我,我都不會反抗,饒它們小命一條。」
「啊!爸爸,你還說?都是我在旁邊拿電蚊拍,拍拍拍、電電電的,不然你早就被叮成一根特大號的紅豆冰棒子。」
「我差點被你電成紅燒肉了,還好你叔叔聞到香噴噴的烤肉味道,趕快過來救我。」
「那是我小時候的事情了。」康曉虹嘟了嘴。
「大康叔叔。」康智山問道:「康曉虹小時候常常欺負你,你不跟她凶啊?我以前去掀我姊姊的裙子,她『啪』一聲,就打了過來,嗚!她是我看過最凶的女人。」
「哈哈!呼——」康伯恩做個深呼吸,又吐了一口氣,笑道:「我不能笑得太過份,會嗆到氣。智山,你姊姊有夠凶了,我也很怕她,她每次發明一些奇怪的蛋糕啦、咖啡啦、花茶啦,做了就拿來給我吃,我又逃不掉,只能乖乖地吃,害我愈吃愈胖,唉!這才是行動不便的最大痛苦啊。」